“铛啷!”
锋利的剑尖点在地板上,支撑着那个有些踉踉跄跄的身影;剑尖一滑,令那挣扎了半天身影又重新摔倒在地。
死死盯着这一幕的灰瞳少年,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怎么会……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在爆炸的最后一刻硬顶着手臂被烧焦,将龙骑士之枪贯穿了菲特洛奈的心脏。
她没有抵挡,身体也已经被虚空侵蚀濒临极限了,自己亲眼看着那火红色的身影被气浪撞得飞了出去那种程度的伤势换成自己,怕不是半身不遂。
就算没有被炸成碎片,被爆炸的火光烧成焦炭…贯穿心脏的龙骑士之枪,也足以将她的身躯彻底毁灭。
所以为什么她还能站起来?!
不不不…应该是为什么她还能看上去没有被伤到一丝一毫的模样,连伤口都看不见,连本应该从胸口喷出的血水也没有看见。
德萨利昂,龙王家族的血脉…是那么可怕的东西吗?!
躺倒在血泊中的路斯恩颤抖不止,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手臂被烧焦,肋骨寸断,半个身体疼的像是要瘫痪了似的,头痛欲裂到了极致…被虚空之力侵蚀到现在所承受的一切痛苦,都在这临界点彻底爆发了出来。
用不了多久,甚至都不需要长公主殿下亲自动手,自己就会彻底死去,精神意识被阿斯瑞尔取而代之了吧?路斯恩忍不住想道。
但是在那之前…现在,至少现在…在艾萨克的计划完成之前,自己还不能倒下。
自己答应过洛伦大人,答应过艾茵他们自己会保护好艾萨克的;这是承诺,而艾勒芒人说到做到。
以血盟誓,绝不背弃!
深吸一口冷气,疼到浑身发抖的路斯恩拼命攥住落在一旁的秘银短剑,死死盯着那踉踉跄跄,拄着剑向自己走来的身影。
“铛,铛,铛……”
剑尖点地,支撑着那同样濒临崩溃的身影,缓慢却无比坚定的靠近,火红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凝视着路斯恩的身影。
明明已经连站都站不稳了,明明双脚的脚踝都已经被自己扭断,每走一步都能听到骨头断裂,碎裂的骨渣在撕扯着血肉的声音,依旧步履蹒跚着向他而来。
表情凝重的灰瞳少年,瞳孔逐渐放大;握剑的手藏在颤抖不止身体下,蓄势待发。
“怪物…必须阻止……”
红发披散的长公主,颤抖的嘴唇仍在喃喃自语:
“虚空…必须阻止……”
“绝对…绝对…必须将它们…毁灭……”
“绝不能…不能再让…它们伤害…更多的人……”
“必须…予以阻止……”
“必须…阻止它们……”
死寂的正殿大门前,只有菲特洛奈的自言自语在尸体间回荡。
五分钟,一刻钟,一小时…甚至有可能已经用尽了他一生的时间,被虚空腐蚀,濒死的路斯恩时间感已经完全错乱。
在他眼中,那踉踉跄跄走过来杀自己的倩丽身影走过的短短一段距离,比一个世纪,比世界尽头还要漫长。
太过漫长以至于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在剑锋落下的那一刻和对方同归于尽。
银灰色的眼睛与火红的瞳孔四目对视,染血大剑高举过头顶。
“快逃…赢不了的……”
嗯?
以为自己幻听了的路斯恩,突然怔了下。
“那个…皇兄的计划…圣十字…黑十字…赢不了的……”
大剑举起的瞬间,菲特洛奈突然开口道。
火红色的长发下,仿佛在燃烧的双瞳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仿佛在她视野中回荡着的依旧是数以万计的魔物潮,和正在逃亡的,原本早就该死无葬身之地的幸存者们。
“……快逃。”
灰瞳少年愣住了,甚至忘记了手中的剑。
那一瞬间,大剑落下。
“铛!!!!”
激奏的火花,在银灰色的瞳孔中绽放。
头脑一片空白的路斯恩,足足过了三秒钟才惊醒,双眼死死盯着那距离自己面颊只剩不到一寸的剑尖。
快要凝固的血滴落在他脸上,像是冰冷触手的抚摸,让他浑身打了个冷战。
“一心想要求死的话,又何必来这种地方。”
灰瞳少年瞪大眼睛,看着那个救了自己一命的身影。
表情肃穆的誓言骑士站在他和长公主身侧,双手同时握住了险些贯穿自己的长剑和自己本能刺出的利刃。
面颊上的血,就是从他掌间滴落的。
“您、怎么是您…怎么会……”
震惊的路斯恩,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面色惨白的誓言骑士没有理会他,染血的双手将两柄利刃扔在一旁,轻轻的搀扶住菲特洛奈那同样濒临崩溃的身体。
骑士少女挣扎了下,但很快就停止了反抗,像是感受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躺在誓言骑士的怀中。
缓缓的,誓言骑士以从未有过的温柔将骑士少女平坦着安置在地,头正对着圣十字大教堂的方向,安方在腹部的掌心间,放进了一个小小的圣十字挂坠。
“绝对…绝对…必须将它们…毁灭……”
“绝不能…不能再让…它们伤害…更多的人……”
躺下的菲特洛奈仍在自言自语。
“快逃…赢不了的……”
“已经结束了。”
誓言骑士轻声打断她:
“菲特洛奈德萨利昂,龙王之血脉,巨龙女王与萨克兰之主的后裔,你的使命已经结束了。”
“你的路,已经抵达尽头;”
“光荣,安详,了无遗憾的离开这悲苦的世界…是你应得的回报。”
表情凝重的誓言骑士,单手将“璨星”长剑竖起,神圣而庄严的将银白色的剑尖,对准了菲特洛奈的咽喉。
意识到什么的骑士少女,似乎在这最后一刻终于短暂恢复了理智,安详的闭上双眼。
“圣十字吾主,此人已踏上永不回头的归途;
您的旨意必将行走于地上,正如同行走于天上;
请将您的祝福赐予她,将守护赠予她;
让她穿过黑夜与阴影笼罩之地,抵达心中所愿的彼岸;
永不迷惘……”
………………淡淡的金色,随着落下的剑尖从骑士少女身上浮现,随即飘散,在黑夜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按着破碎的胸膛,从血泊中挣扎爬起身的路斯恩,表情有些复杂的看着那个身影就在那一瞬间,他能感觉到菲特洛奈最后一丝意识,随着被“净化”的虚空之力一齐消散。
能够这么了无遗憾,在清醒的状态下得到别人的赐福,安详的离开这个世界…怎么说呢。
他突然有些羡慕菲特洛奈了。
“在圣十字的信徒濒死之际,为其主持祝福仪式,净化被污染侵蚀的身体和意识,令其了无遗憾的死去…是持剑传教的时代,每一个誓言骑士都会做的事。”
背对着路斯恩的誓言骑士,突然冷冷开口道:“但这样做的结果就意味着对方体内的虚空之力被彻底净化,分毫不剩。”
“对你这样早已被打下邪神印记的家伙,无异于送上火刑架。”
看着对方冷冷扫来的目光,灰瞳少年一阵尴尬。
“呃…您怎么会在这里,我还以为,还以为……”
还以为你已经被塞廖尔干掉了…灰瞳少年没敢说出口。
“我仍有我的使命。”凝视着安详离去的长公主,誓言骑士低沉的开口道:“在这份使命结束之前,或是彻底倒下之前,都还不能真正了无遗憾的离去。”
“纵然是身死千次,万次…只要一息尚存,就必须继续战斗下去的…就是使命。”
“也是令我依旧苟活的唯一意义。”
缓缓收敛了表情,路斯恩微微颔首。
虽然并不怎么了解这位誓言骑士阁下,但并不妨碍自己对他充满了敬意。
“所以…你还要去杀死塞廖尔…黑十字?”灰瞳少年试探着问道。
“不。”誓言骑士摇摇头:
“法内西斯大人…他已经自食恶果,得到了他应有的下场,不再需要我了;至于要击败塞廖尔的…另有其人。”
话说出口的一瞬间,誓言骑士的表情明显有些复杂,像是在承认一件他一直都不愿意承认的事情。
“但在击败塞廖尔之外,我还有别的使命圣十字予以我赐福,并不仅仅是为了击败它的敌人,这中间还有更多,更重要的缘由。”
路斯恩耸耸肩,反正只要对方不是要和洛伦大人为敌,他就不在乎。
两人沉默了片刻,誓言骑士在完成了祝福的最后几个步骤后,缓缓起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
看着对方要离开,路斯恩连忙喊住。
“那、那什么…这个……”伤痕累累的灰瞳少年,吃力的拾起地上的龙骑士之枪,递向誓言骑士:“这个…是你当初在银盔山的时候给我的。”
“收起来吧。”誓言骑士微微蹙眉:“我给了你,它已经是你的了。”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疼痛难忍的路斯恩深吸一口冷气,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龙骑士之枪举到对方面前:“不是不想要,而是…我已经……”
已经无法再使用它了。
路斯恩很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
就算赢得侥幸,又被誓言骑士救了一命,自己现在这个状态也注定不可能再继续战斗下去了;除了在这里等死之外,根本没有地方可去。
别说是龙骑士之枪,就算是“曙光”大剑,除了临死前抹脖子之外也没什么用处。
“这是巨龙王国的巫师们锻造的武器,可以对虚空中的存在造成很严重的伤害,我试过了所以……”
“如果您接下来还要继续战斗的话,请把这个带上,这样至少…至少还能让它有些用处!”
紧咬着牙关,低着头的路斯恩声音越说越小,脸上写满了不甘。
有那么一秒钟的光景,他甚至后悔自己为什么会等到有人来救,而不是在最后一刻的时候和菲特洛奈同归于尽。
那样就算有些丢脸,自己也至少是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完成了对洛伦大人还有艾萨克他们的承诺。
“你好像没理解我说的话。”
誓言骑士微微蹙眉:“龙骑士之枪是你的,这一点在我将它给你的时候就决定了。”
“我将它送给你并不只是一份礼物,而是因为它本就该属于你;现在的你,依旧需要这份力量。”
唉?
眨眨眼睛,困惑的灰瞳少年一脸懵懂。
“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誓言骑士打断道:“当命运降临之时,你自然会明白为什么。”
“你的执着,想法,渴望,野心…这些对这个世界而言,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它需要你的存在,重要的是它需要你去完成某些事情。”
“你能够躲开断界山要塞的必死之劫,不是没有原因的;
我以誓言骑士之身重获新生,从一个普通的教会骑士站在此处,不是没有原因的;
艾萨克格兰瑟姆,一介农夫,成为可以改变世界格局的巫师,不是没有原因的;
洛伦都灵…他的出现,不是没有原因的。”
话语沉重的誓言骑士,表情深沉而幽邃:“这个世界正在以它最大的努力,去改变注定会发生的事情,甚至不惜代价做出会导致自我毁灭的决定,去完成这最后一搏。”
“我们,你我,洛伦都灵,圣十字,邪神们…皆是如此;只要有一息尚存,就证明你的使命尚未完成,你依然要继续战斗下去,完成你的使命。”
“所以路斯恩维尔茨,战斗下去吧;战斗下去,直至你无法再继续战斗为止!”
“其它的…无关紧要!”
路斯恩看着他,怔怔的。
“就像…菲特洛奈一样?”
誓言骑士微微一顿,点点头:
“对,就像她一样。”
“不知道该做什么的,只是凭着最后的执念守护着天穹宫,击败了无数魔物,为你和艾萨克清扫了前进的道路,可以不受打扰的站在此处,完成你们的使命。”
“这就是她的使命…她不知道,也无需知道;她的执念让她以莫大的勇气做了一件看起来毫无意义的事情,但同样十分关键。”
“这就是…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