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殿,右侧石室。
已被困在此处近一个时辰的关漌听着屋外穿林打叶的淅沥雨声,闭上了双眼,静靠在石壁上。
先前的怒意早已消褪。
取而代之的,是阵阵自心头涌起的烦闷之情。
他也说不清自己因何烦闷。
只知道这种感觉乱人心绪,是他从所未有的。
他睁开眼,四下仍是一片漆黑。
看得久了,这股压抑的沉寂仿佛要融进人的四肢百骸。
他无奈叹息一声,复又闭上了双眼。
“昱王殿下!”
一声焦炙的呼唤蓦然从门外传来。
随即,石门被人打开。
“殿下…”
急忙进入屋内的杜梦娉在看到关漌后长舒口气。
她转头环视了一圈狭窄昏暗的石室,面露苦涩。
“委屈殿下了。”
关漌借着门外投来的微光看清了来人。
“你怎么来了?”
他皱了皱眉,神情倦怠。
“这个元妡,真是胆大妄为!”
杜梦娉一想到她竟然敢将殿下锁在这间堆满杂物,不能脱身的石室中,不禁气从中来。
“是她叫你来的?”关漌模糊笑了笑,心底已然明了。
“她…”他抬眼看向杜梦娉,很想问问她在哪?
她都说了什么?她到底想做什么……
明明有一万点疑问呼之欲出,可话到嘴边,最终只化为了一抹冷笑。
“算了,这又与本王有什么关系…”
“殿下怎么了?”杜梦娉打量着关漌复杂难辨的神色,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这间石室阴凉潮湿,又是雨天,殿下还是快些离开吧,免得染了寒气。”
她上前扶住关漌,口气关切。
“殿下上次的伤还未痊愈,再感染了风寒就不好了,不如让梦娉送您回王府,给您熬一碗驱寒汤吧。”
“多谢杜姑娘美意。”关漌淡淡开口,拂开杜梦娉的手。
“不敢再劳烦了。”
他径直向前走去,任由雨水浇淋在身上。
“殿下!”
杜梦娉看着关漌即将离开的身影,似乎心有不甘。
关漌对她总是客气间带着疏离,感谢的话语中又夹杂着淡漠,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做了。
不过今日之事后,您该明白谁才是您真正的良人。
杜梦娉衣袖下的双拳紧撰,即便我们都是互相利用着接近。
我对您,也比那个为达目的不惜摆弄您的元妡多了几分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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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疾风骤雨终于过去。
翌日,骄阳当头,空气澄澈清透,万物重现生机。
走在平阳宫外幽蔽小路上的元妡渐渐感到有些不对劲。
她不动声色地加快了脚步,凭着几日来对这里建筑地形的熟悉,迅速钻进了一道暗门。
果不其然,身后蹑手蹑脚跟着她的赤衫小孩,在看到她突兀消失后,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
“小子,你一个翰林院的学士天天没事做盯着我啊?”
元妡抄手自暗门中走出,凛然看向眼前紧紧盯着她,不怀好意的方明源。
“你…你别自作多情了。”
方明源没想到自己的跟踪这么快就被她发现了,有些气急败坏。
“我是要去学士府聆听圣贤开坛讲学,求知修身,齐家治国。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不学无术啊。”
“嘿,你小子…”元妡一时怒气涌来。
她不屑道:“说的倒是冠冕堂皇,你们翰林院不去钻研治国之道,不去协同处理朝政,跟踪我一个后宫妇人有理了?”
“我说错了吗?”
方明源满脸理直气壮。
“就是因为你没学过儒家尊礼尚德的道义,所以有一肚子旁门左道的坏水,看谁都不怀好意。”
“奸诈狡猾之辈,还想亵渎我翰林学院啊!”他沉吟片刻,厉声补充道。
“奸诈狡猾?”
元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顿了顿,神色一转,“那正好,我奸诈,你家主子阴险,真是‘不是一类人,不进一家门’啊。”
“哼!”
方明源冷笑一声,“我告诉你,殿下只是答应了别人要照顾你…你可别多想。”
元妡心头一惊,面上仍旧沉静。
陛下召见,耽误不得。
既然已经揭穿了他偷偷跟踪的丑行,也就懒得再与他耗费时间。
她正要离开,不料方明源竟没完没了,故意抬脚挡住了她的去路。
“我猜…你家主子只是让你盯着我,没让你阻挠我吧?”
元妡笃定笑道。
方明源恨她一眼,还是将脚收回,放她离开。
“对了。”走出两步的元妡再次回头,嘱咐方明源。
“麻烦转告你家主子,我需要一幅完整详细的执政王府地下图。”
“你要这个干什么?”方明源警惕道。
随即咧嘴一笑,“你这么有本事,干嘛不自己搞定?”
元妡理了理衣袖,知道这小子是不会轻易帮助自己的。
“可惜了…”她叹息一声。
“原本想着你帮了我一个大忙,作为回报,得把收藏的《孔门十二哲帖》送给你,不料……”
“苏子的《孔门十二哲帖》?难道在你手上?”
方明源急切打断她的话,朗声问道。
“不错,几经辗转,现在为我所得。”元妡抿唇一笑。
她不急不徐道:“这幅帖从文学价值上看,如传闻中所说,是唯一记录十二圣哲言论之作;论书法来看,那叫一个铁画银钩,行云流水…不过嘛,我这么一个俗人,也实在是欣赏不来这种高雅的玩意,所以就随手把它丢在库房了。”
“你,你把它丢在库房?”
方明源咬牙切齿,这么一幅无价之宝,不好好保护,要是沾染上了灰尘或是被鼠蚁咬烂……
“真是暴殄天物啊!”
方明源仰天长叹,老天不开眼,竟然将我国之瑰宝,交给这么一位无知恶俗的人……
“我…我帮你转告就是了。”
方明源最终妥协。
“那我就替世人感谢这副帖有你这个伯乐保管了。”元妡赞许地看着他。
“还有啊。”她继续叮嘱,笑意深长。
“告诉你家主子,杜姑娘一片真心,切莫辜负。”
言罢,元妡满意离去。
不多时,静谧小路旁遮天蔽日的树荫下缓步走出两人。
一人身披黑袍,朝方明源笑道:“听你们两人斗嘴,还真有意思。”
另一人负手而立,若有所思般望着元妡的背影。
方明源翻了个白眼,看着走到他面前的陈祀。
“我在为殿下监视她,你却在这瞧热闹。”
陈祀笑意更甚,口气戏谑,“你不是立场很坚定的吗?怎么一幅《孔门十二哲帖》就把你收买了?”
“你懂什么。”
方明源撇撇嘴。
“主子。”
他看向关漌,探问道:“咱们就把执政王府的地下图给她吧,看看她在耍什么把戏。”
不把地图给她,我拿不到《孔门十二哲帖》啊!
方明源无声喟叹。
不过,我只是答应将详细完整的地图给她,没说是正确无误的啊……
方明源奸猾一笑。
在把地图给她前,我偷偷改几处,不信她能看的出来。
“继续盯着她。”关漌似乎注意到了方明源古怪的神情,肃然道,“但不准干扰她。”
“…”
方明源垂头答是。
陈祀思虑良久,有些担忧,“她会不会打乱殿下的计划?”
关漌微扬唇角。
从听到她开口要执政王府地下图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能猜出她想要干什么了……
“去请杜姑娘入府,昨日之事,本王要好好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