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文结束,端着菜肴的宫女鱼贯而入。忘忧只是装作饮茶的模样,靠着衣袖的掩护将茶水尽数倒在地上。
“夫人,这是丞相特意吩咐的。”宫女将一碗清粥端上,露出腕间蓝绸带。她说得轻声细语,几乎放下粥碗的一刹那就虽其他宫女列队而出。
韩珂临走前不是给了糕点?
忘忧用勺子搅了搅清粥,岂知从底下翻出肉末来。先蚕礼设宴尽是素食,韩珂怎会不守规矩特意送肉?
她将肉末重新盖回碗底,缓缓将碗推向远处。
临行前韩珂故意说蓝色绸带的兵士是他安排的人,却没有说有宫女也是。有心人想拿此事做文章?
宴会进行得规规矩矩,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人人都无聊得紧。彼此之间不过寒暄敷衍,都是权贵们见惯的场面,后妃命妇们皆应酬得游刃有余。
忘忧见朱妧面色越来越不佳,可身子却反常地不再发颤。
宴会快要结束时忽有一位小太监从外匆匆而来,凑到朱妧耳畔说了些什么。朱妧立刻给了忘忧一个眼色,忍着痛意挤出些许笑容:“知道了,你且先下去。”
小太监又原路返回,纵然他低着头还是被祁云认出来:“那是崔暕的徒弟沈广。”
沈广。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乃是宇文汐身边的大太监。这么说,是宇文汐有重要旨意传来。
安洛洛抚着珠翠淡淡一笑:“陛下有什么旨意?娘娘为何不照办啊?”
她显然知道宇文汐的意思,忘忧定定望着那碗肉末粥出神,愈发觉得来者不善。
朱妧已然没有力气高语,只能低声道:“有人上报陛下在后厨发现肉屑……”
“大家有头有脸之人,只斋戒了三日就按耐不住了?”安洛洛笑着在众人面前扫过,“现在承认,陛下还能轻饶。”
忘忧抬眼望着高高在上的朱妧,又看了一眼安洛洛,竟发现她也在瞧着自己。
用小儿把戏步步紧逼,越发可笑。
“殿下恕罪!”
安洛洛听这声音有几分惊讶,再向声音源头望去,竟是户部尚书之妻!有几人看着先前那命妇出来,竟也磨磨蹭蹭跪在地下:“妾身一时糊涂,还望殿下恕罪!”
安洛洛脸色愈发阴沉,没有害到想害之人,怎的把其他人炸出来?
“还有谁!”安洛洛起身来到殿中,“我朝建国以来先辈们受了多少苦难,叫你们不沾荤腥都做不到吗!先蚕礼岂可儿戏?”
“来人!给本宫一个个查!”安洛洛直直望向忘忧,意图如何已然明了,连桓姝也发现其中猫腻,隐隐忧心起来。
宫人们有备而来,从皇后起,到命妇止,每人案前皆有两位手脚利落地翻查着。
检查忘忧饮食的宫女见她面前的菜肴丝毫微动亦有些惊讶,还是按部就班用银筷子翻找。
一盘接着一盘,直到那碗清粥被宫女舀出了肉末。
祁云蹙起眉头,谁知下一刻那宫女如同看不见般又将肉末翻了回去。
是要帮她还是要害她?
忘忧轻笑,再抬眸望向那宫女时染上几分冷意:“娘娘是想给我定更重的罪名吗?”
饮食带肉,贿赂宫女,乃是罪上加罪。
宫女被她看得心生惧意,连忙低下头缓缓退下,并不言语。
安洛洛看着这边有几番得意,再望向忘忧时,她脸上却毫无慌张之色,让她心中愤愤。火烧眉头还装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正要过去叙话,假意打翻那碗清粥,谁知忘忧快她一步捧着粥碗来到殿中,直接忽视她,跪在朱妧面前:“皇后娘娘明鉴!有人心怀不轨,欲陷害于妾身!”
朱妧找准机会,缓缓移下首座:“出了何事?”
安洛洛气不过,直直舀出清粥中的肉末:“皇后姐姐,这是何物,你可看看明白!”
“贵妃娘娘。”忘忧将“贵妃”咬得极重,刻意提醒着她自己的身份,“陛下既将搜查的旨意传给皇后,您便不必插手。方才越过皇后娘娘在殿中的一番言论,妾身可以当没听见。”
“你又是什么身份?竟敢教训本宫!”安洛洛自搬入宁国就封了贵妃,实际如同皇后,并未有人像忘忧一般对她不敬。
“并非教训,只是提醒。”忘忧将粥碗放下,向朱妧行了大礼,“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自有凤印宝册在手,容不得任何后妃僭越。”
忘忧一席话听得朱妧热泪盈眶,她从王妃到皇后,有时候还不如一个妾。可惜无宠便是无权,后宫里那些人又都是见风使舵,谁还真的敬她是皇后?
安洛洛便气得连连点头,因为家世缘故未能封妃封后已成为她一生之痛。忘忧竟在众人面前将她的旧伤狠狠撕开:“韩相之妻破坏礼节,对蚕神不敬,又出言不逊对贵妃无礼!该当何罪!”
安洛洛身边的喜鹊顿时高声应道:“当施以杖刑,罚奉禁足一年为民祈福!”
其余食了荤腥的命妇将头垂得更低,大庭广众之下被施以杖刑,还不如一头撞死在这大殿,横竖都是死罢了!
朱妧见有宫人上前欲带走忘忧便有些急了,一把拉住安洛洛的手臂:“方才韩夫人说有人陷害于她,何不调查清楚再定罪?”
“证据凿凿,皇后姐姐是想包庇不成?”安洛洛将底下的粥碗踢翻,底下的肉末全然翻在面上,“若皇后心软,那就别怪妹妹代劳。”
忘忧见粥碗滚在朱妧脚畔便知时机已到:“皇后乃后宫正主怎可被人欺压在脚下。难道安贵妃之令可越过皇后!”
朱妧想起先前与忘忧通信时所说,愈发抓紧安洛洛的手臂不放:“倘若调查下来韩夫人真有罪,再定罪也不迟,妹妹何故性急着咄咄相逼!”
安洛洛被朱妧抓痛了更加不管不顾:“姐姐这番才叫咄咄相逼!”她一扬手,岂知这挣脱的动作让朱妧霎时间向后仰去,左脚踩住滚落的粥碗,重重跌在地上。
“皇后娘娘!”
周围喊声四起,不知就里的喜鸳想要在后托住朱妧,可惜晚了一步。朱妧痛苦倒在地上,直冒冷汗,双手护住肚子:“孩子……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