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亲王府王妃齐悦、孺人白果施毒于侍卫,逃脱监禁,擅闯宫廷,辱骂太后,且白果曾助明亲王刺杀太上皇,实实罪无可恕。然圣馨太后为给太皇太后、太上皇病体祈福,网开一面,颁懿旨将二人发往尚宁行宫,浣衣局内服役终生。
这个从宽发落,莫说朝中文武,连商相也颇感意外。试想明亲王门人杨慨之尚且是罢官免职,充军千里,作为与明亲王至近的一妻一妾,却得这般宽宥,不得不说这位薄家四小姐的心思着实不好猜度。
是而,今日明元殿书房内,考罢新帝学识,商相前往西便殿拜见,探讨江南贪墨大案的后续。
“此次大案中,三品以上官员涉案者六人,五品以上十六人,五品以下十三人,所有主犯皆已伏法,一干从犯尚在狱中待谳。”商相道。
薄光匆匆看过案卷,蹙眉道:“既然案情已结,主犯亦斩首示众,为何这些人还在待谳?有什么不好定夺的地方么?”
商相叹息:“这些人大多官职低微,属于在外围跑腿、递讯的劳力者,分到手中的赃银寥寥无几,但,正是这些人不遗余力的串连走动,媚上欺下,令得江南官场人心浮动,风气败坏,造就极恶之果。不杀,不足以震慑为官者的心中贪念;杀之,又恐量刑过重,于法不符。”
薄光淡哂:“所分赃银不足以判处极刑,所酿恶果却遗害深远,大理寺、刑部的各位大人才会举棋不定么?”
“正是。”
她明眸一闪:“依本宫看,商相实则心中早有腹案,今儿是来考本宫的罢?”
商相笑而不语。
“先生要考,学生惟有从命。”她稍作思忖,“剩余涉案官员,着大理寺清查其在任期内有无欺迫良民、横征暴敛之恶,草菅人命、淫*女者格杀勿论,侵人屋产、夺人钱财者计入此次贪墨款额,一并论处。至于所剩下者,兴许当真是受上峰胁迫不得不屈从盲随,抄没家产,贬入奴籍,发至官窖从役,既然爱做奴才,就做一辈子的奴才罢。”
商相仍是缄默。
“怎么?”她淡哂,“学生的答案,先生不满意?”
老相爷摇首:“太后这等判罚恩威并用,合符律法,可谓妥当至极。老臣不解得是,太后为何惟独对明亲王的一对妻妾法外开恩?一个曾助明亲王刺杀太上皇,一个乃明亲王嫡妻,更是造就今日种种恶果的始作俑者之女。那两个妇人还曾公开辱骂太后,为何不从严发落,以正视听?”
她恍悟:“原来,商相是担心本宫的妇人之仁,不足以威慑前朝?”
“的确担心过,但经太后方才判词,老臣便晓得自己多虑了,余下的只是不解。不过,太后欲使明亲王的妻妾成为引其上钩的鱼饵,便另当别论。”
她哑然失笑道:“明亲王倘若当真为了自己的妻妾犯涉险地,我反倒会对他生出几分敬意来。可惜,那个人生性凉薄,当年纵使没有齐道统散布谣言,当太上皇对家父动了杀心时,他仍然会成为最大的助力,哪怕我已为明亲王妃,已为他生下世子,亦改变不了结果。这样的男人,很难说会为了女人冒险。”
商相颔颐。他了解的明亲王,正是如此。
“她们是为明亲王沦落到今日境地,在他写放妻书时,两个女人想着的是与他生死相依。我不杀她们,是因为不想沦落成他的帮凶。”
少女时候,爱上他的冷漠俊美,从未想到过那样没有温度的爱情,在皇权的冷风寒雨中如何予她温暖。然后,一朝梦醒,逝事如烟。
商相沉吟多时,突道:“太后,微臣还有一句话讲。”
“哦?”她掀眸,看对方满面端肃得不同寻常,不由一怔。
商相正襟危坐:“太后心中如今可还挂念着司大人?”
她面色一冷:“这话怎么说?”
“老臣年事已高,恐无法陪伴皇上太久。在方才,听过太后的话后,老臣再度确定太后富谋擅断,仁威兼备,有您教导皇上长大成人,老臣自可高枕无忧。但……”老相爷的颜容沉若静湖,“您为了皇上,为了大燕,必须心如止水,绝情断爱。个中因由,依娘娘的绝顶聪慧,定然比老臣想得明白。”
她垂睑,道:“本宫深知,能够当着本宫的面把这番话讲给本宫听的人,必定在真正思虑皇上的未来,我很庆幸浏儿可以得到商相的精诚辅弼。”
“……老臣冒犯。”
她摇首浅笑:“商相是最清楚始末的,我和司……大人已然缘尽。”
“老臣相信娘娘。”商相满面欣慰地立起身来,“老臣告退。”
她颔首:“王运,替本宫送商相出去。”
果然,到了这一刻。
她幽幽吐息,心脏的某角某地隐隐生痛。
慎家密栈前,他有礼而淡漠,她便明白他比自己更早做下了打算。两日前与鸾朵促膝长谈,更清楚他无意耽搁,对天都城毫无留恋。
与他几度离别,每一次皆肝肠寸断,如今却宛若食了麻沸散般,明知体内有一处伤口血肉飞溅,却再没有了那份撕裂心肺样的剧痛。明明这场早晚终须到来的离别后,便须切断所有牵系,不是夫妻,不是爱侣,连兄妹也不是,而是君与臣,抑或君与民。
“瑞巧,请江大夫明日到德馨宫见我。”这个不远万里赶来救助司晗的女子,她欠她一个答案。
瑞巧正待应下,殿门一阵急迫跫音由远而来。
高猛、程志闪身进殿门内,按剑警伺。
“娘娘,微臣卫免请求见驾!”
她眉心微颦:“准。”
“娘娘!”卫免大步踏入,拱手揖首,“微臣昨日收到一封密函,有一拨死士密潜进京,欲刺杀太后娘娘。”
“死士么?”她冁然,“既然是昨日的事了,结果如何?”
“结果他们才一进京,便和另一伙不明力量狭路相逢,两边皆是死伤大半,微臣已派追兵缉拿残众。”
她点了点头:“事情解决得如此顺畅,你为何还一副焦急模样?”
“半个时辰前,微臣本打算到南府卫队衙署寻司大人讨论此事,谁想到司大人他……”卫免眉峰拧结,好生郁卒。
“他如何?”她呼吸淤涩,浅声发诘。
“挂印远去,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