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晟宫的风声,亦吹到了建安行宫。
室内的温泉池内,薄光浸游其中,听过司晨的禀报后,稍作思量,明白了个中玄机,嘻笑道:“小司大人稍一出手,居然惹出了一桩天警,好大动静。”
薄年有妊下不得池,只闲坐池畔的长椅上,一手掬划着泉水,一手握卷闲读,悠然道:“其实,丽妃倘若坐上后位并不尽是坏事。当下后位空悬,为成为那个位子的主人,她尚须听从其父**处处留下三分余地。以其焦躁狂妄,只待成为皇后,便不再需要任何的压抑克制,其父在朝中也必定越发呼风唤雨,两相照应,庙堂后宫再无能与其相衡者,届时只有皇家人出面了。”
“可是,在她呼风唤雨期间,难保二姐不卷入其中,为策安全,还是莫让她坐上那个位子的好。”薄光沉入水中咕嘟嘟冒了几个泡泡,方披着一身湿淋淋的浴褛坐上池边,以指梳理长发。
薄年看自家幼妹看得目不转睛:“温泉水暖洗凝脂。小光的容色,此时最当得起这一句。”
薄光提了提秀鼻,道:“无奈你家小妹身强体健,不需要侍儿搀扶,也没有娇弱无力。”
“多愁多病者有你三姐一人就够了。”
“所以,三姐被德亲王捧在手心,独爱专宠。”
薄年忍俊不禁:“你是这样想的么?”
“难道不是?”薄#光做个鬼脸,迤逦行向寝处更衣:“二姐记着不管到何处都带着那两位女卫,我到园子里寻些珍稀药草。”
那日遇凶之后,卫免将两名心腹女卫送来贴身保护容妃周全,薄光对那位心细如发的少卿大人首度注目,竟是一见如故。
“卫大人。”园中遥遥得见对方立身于假山之顶,她快步趋近。
卫免纵身跃下,抱拳揖首:“见过明王妃。”
“客气了,卫大人。”薄光打量这位长身玉立英挺不俗的男子,眸内兴味盎然:“卫大人又在勘察行宫的防卫部署?”
卫免将行宫防卫部署图纸折入袖中:“是。”
“卫大人对我家二姐的保护滴水不漏呢。”
“容妃娘娘千金之躯,属下不敢疏怠,纵如此,也未能免使娘娘受惊,属下惭愧。”
“早在二姐尚是皇后时,卫大人便识得她罢?”
“……属下那时奉太后之命在千影卫经受历练,供职于明元殿,自然认识皇后。”
“这样便说得过去了。”薄光嫣然一笑,蓦地压低嗓音:“我是个医者,医者对于人体的骨骼轮廓有着与不同常人的洞悉,就算面目截然不同,我也能一眼辨出端倪,你可信?”
卫免一僵。
薄光掩口吃吃坏笑:“卫大人为何不说话?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欢喜逼近,卫免搓额苦叹不止:“明王妃……”
“明王妃?”颀长身影由远及近,一道冷肃声线凛冽迫来:“既知她是明王妃,便该懂得敬重。”
这显然是一位不速之客。薄光眼尾觎见来者,秀眉微颦。
卫免闻声回身,单膝跪迎:“属下参见明亲王。”
“本王来时见得有侍卫在前院戏斗,你当前乃行宫最高武官,是有意纵容还是督管不力?”
“……属下失职。”
“既知失职,还不下去速做整改?”
卫免面色稍紧,道:“属下遵命。”
他健步如飞,迅速撤离当场。
薄光煞觉好笑:“王爷对卫大人如此严厉,是基于他是你的义弟还是属下?”
胥允执回眸侧睨:“你的气色很好。”
“当然。”她抚了抚自己滑不留手的颊肤,径自走进前方敞轩内,坐不多时,便有宫女呈上干鲜果品,忍不住沾沾自喜:“此地气候温暖如春,有温泉浸泡,有数不尽的珍稀药草采撷,还有美人的殷勤伺候,与天堂没有两样,气色当然要好。”
他步随其后:“是而,令你乐不思蜀了?”
她失笑,酒窝儿乍现:“怎么你和二姐说一样的话?”
“你又是如何作答的呢?”
她啖下一块柿饼,道:“对我来说,身置何处没有什么不同。”
“没有什么不同?”他轻问。
“嗯……”她自诩是最识时务的典范,当即嗅到了一丝来自身边男子的不悦,思度着转移了话题:“王爷到行宫来,是来接二姐回天都城么?”
他面色淡漠:“不是。”
“巡视行宫防卫?”
他语声平缓:“本王监理得是门下省,不是京畿防务。”
她弯唇笑道:“难道是来探望我的?”
“不行么?”
“呃……”始料未及,她圆眸丕地瞠住。
这模样看在男子眼里,竟透出几分呆呆的傻气,笑意侵进深暗的瞳底,掀唇道:“你是本王的王妃,本王来看你有什么不对?”
她小声咕哝:“你我心照不宣,我们是挂名夫妻……”
挂名夫妻?他眸中笑澜刹那化作锐光冰镞,道:“本王竟不晓得你是这么看待这场婚姻。”
……王爷大人这是怒了啊?鉴于对方是自己当前的衣食父母,她气场顿时一弱,呐呐道:“我们不是已然达成了共识?”
“光儿……”他胸臆一软,俯下身来,双手捧起她馥红的软颊,唇鼻间吸纳着她清雅的芳香:“向前走一步,很难么?”
她被动仰头,水汪汪的大眸静静漾浮,不声不动。
“你今年才十八岁,最好的年华正要开始,难道你要将你的青春虚掷在寂寞深闺?本王的过去固然恕无可恕,你何不以此要挟本王,使本王疼爱你,纵容你?使天下人都晓得本王对薄家的女儿无计可施?你想要什么,告诉本王,嗯?”
两张唇近在寸间,她稍一翕动便与他做了亲昵碰触,然而,吐字毫无甜蜜:“休妻。”
他眯眸:“休妻?”
“对。”她点头。
他面覆晦霾:“你应该明白,一个女子一旦遭遇夫家休弃,所面临的是什么罢?”
“蔑视,嘲讽,讥笑,唾弃,谩骂,嫌恶,憎厌……”她掰着指头,如数家珍:“谗口嗷嗷之下,这世间种种黑暗情绪尽数扑来,仿佛天地之大再无自己容身立足之地,意志稍稍薄弱者必定禁受不住,轻则崩溃失常,重则轻生自绝。”
“明知如此,你还要本王休妻?”
“是。”她点头。
“齐悦可曾对你做过什么恶事?”
“她?”她转眸思忆:“没有。”
“她既然无辜,你也知她必然因之承受不能承受之恶,你还要本王休弃她?她也是本王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本王理当守护的女子……”
噗。她退身离了座椅,笑出声来:“王爷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