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高墙,圈出一个金玉满堂的华丽世界,成全了女人们争奇斗妍的梦想,也开辟出女人们各显神通的战场。这座战场上,调兵遣将者有之,冲锋陷阵者有之,坐山观虎者有之,且无论哪一类,均是全年无休,极少懈怠。
这日,薄年由康宁殿请安归来,才要踏进宫门,闻身后娇呼:“哟,我当是这是哪位新进宫的美人,敢情是咱们的皇后娘娘。”
薄年徐徐回过头去,面对前来打响首战的诸位先锋。
走在前面的一位,高昂遍插珠翠的螓首,收拢云锦彩绣的披帛,仪态万方道:“若不是仔细看,几乎就认不出皇后娘娘了,皇后的风姿比几年前可是清减了许多呐。”
“皇后娘娘?”个中一位最是年轻貌美的二八佳人恁是纳罕,“请问姐姐,咱们宫里几时有了皇后娘娘?”
“杜美人你新进宫不久,自然不晓得那座毓秀宫里原本是住着皇后的,后来这位皇后娘娘的父亲犯了谋逆的大罪,被杀了头,皇后也就被关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了。”
“那不就是罪臣……不,是个死囚的女儿?如此不堪的人也能陪伴圣上么?”杜美人很傻很天真。
“可不是?”一位鹅黄罩衣水红百褶裙的丽人道,“要说这么丢人现眼的家世,放着是我,宁肯老死他乡也没脸回来,谁知偏就有不知廉耻的,居然还以为皇后的位子等着她做。如果不是太后看着可怜,将荒废了多年的德馨宫给她,真不知这位要如何自处呢。”
这席话间,薄年几度欲走回寝宫,皆被移到自己身后的两位旧识有意有无意的挡住,不得已听着对方话罢,简言回道:“冯充媛好口才。”
“皇后娘娘过奖,好歹臣妾也曾受过您几日的**,明师出高徒不是?”
薄年面色平淡,道:“冯充媛是宫中的老人,该明白你时下一口一个‘皇后娘娘’实在不合时宜,若是宗正寺过问起来,你我都须担上干系,请慎言。”
“哟,敢情皇后……不,容妃娘妨是在教训臣妾么?臣妾惶恐,臣妾失礼,臣妾怕得紧,请娘娘责罚。”
顿时,一众先锋们皆花枝乱颤地吃吃笑开。
“人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容妃娘娘纵然是位废后,却被封了妃位,还是比咱们都高上一个品阶,羡慕不来呐。可是,您须明白,这落毛的凤凰不如鸡,皇上封您这个‘容妃’,是勉励娘娘有容人之量,要忍得住,耐得住才行。杜美人,你这个新人还不快和咱们如花似玉的容妃娘娘打声招呼?”
冯充媛的话音将将落下,那位杜美人已一步当先,将一张娇艳欲滴的面容大方呈现,道:“别人都说当年的皇后倾国倾城,今日见了,古人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真乃金科玉律。还是说岁月易逝,韶华不再?”
薄年浅笑:“杜美人好才学。”
“听容妃娘娘这居高临下的口吻,竟还真将自己放在三妃之列,以为您高着咱们一等似的。臣妾劝您还是及早改了这个习惯,不然被人当成笑话来讲,岂不可怜?”
“本宫累了,改日再与几位叙旧。”薄年示意身后随行宫女头前开路,谁知那两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口老僧入定一般。她心中暗笑,遂自行绕开了路,不防身后有人推了一把,身子向一边倒了下去。
“二姐小心。”出门上工的薄光恰恰赶到。
“这又是谁?”冯充媛拉着长长的调儿,“恕我眼拙,这是那位没进府便下堂的明亲王妃么?”
薄光笑靥如花:“娘娘如果眼神不济,薄光身为御医,愿为娘娘号下脉息。”
“堂堂四小姐做了大夫?”对方讶呼,“这传出去才像个笑话罢。”
“从医行诊为得是治病救人,积累福德,把此当成笑话的娘娘更像笑话。”
冯充媛面色疾变:“你这个贱蹄子敢顶撞本宫,你们给我上前掌……”
“我劝娘娘还是不要。”薄光举起十根被药草染成乌色的手指,“薄光除了医理,尚略通毒理,娘娘们还是离远点好,不然一个不慎伤了花容月貌,也就是毁了各位赖以生存的饭碗不是?”
后宫战士们最失去不得的,除了皇上的恩宠,自然是获得恩宠的第一依仗——
容貌。
花容未老恩先断固然悲哀,但一旦花容老去,连恩断的悲哀也无从体会,方是宫中女子不能承受之痛。是而,攸关于此,冒不得一丝的风险。
杜美人拿帕子捂了口鼻道:“皇上一早派人赏了妹妹点心,各位姐姐到妹妹那边去尝尝罢,好过在这边染上死囚的晦气。”
“妹妹说得有理,何必和一个死囚计较?”
一呼百应,诸位先锋款款退场。
回到寝殿,薄年向薄光摇头:“你何苦趟这浑水?”
“赶上了总不能视而不见。”
“那些不过是被派来试探水深水浅的小卒,大可当成空气。”
“小光晓得二姐有自己的打算。不过,我们如何沦落潦倒,也没有到了连阿猫阿狗也敢咬上一口的境地罢?比如,这两只。”薄光目芒瞄向立在殿门前的两个宫女,“小光最近配了一付美人汤,要不要赏了这二位?”
薄年自斟了一杯茶来饮,淡问:“美人汤?那是什么?”
“喝下去呼吸紧促,气喘如牛,全身肌肤红透,可不就成了美人?死前做一回美人,也算她们没有白白活上一场。”
“……奴婢该死,娘娘饶命,四小姐饶命!”两个抖成一团的宫女叩首哀告,“奴婢那时也是没有办法,那些娘娘们个个都能要了奴婢的命……”
薄光打腰间针袋里抽出一根银针捻在指尖间,笑吟吟道:“我不是娘娘,也能要了你们的命,还能把你们化成一滩脓水,死后不必担心尸骨遭人践踏。”
这位四小姐是修罗不成?两宫女体似筛糠:“请饶奴婢一命,奴婢再也不敢了!请四小姐饶命,饶命啊……”
“安静。”薄年乏味挥手,“你们既然不愿待在德馨宫,本宫明日便找宝怜为你们换个差使,这会儿先下去。”
两宫女一路千恩万谢,直至消声匿迹。
“你何必费那力气吓唬她们?”
薄光晃着十根乌黑手指,伸了伸舌尖,嘻笑道:“没事玩玩嘛。”
“你手上染了什么东西?”
“昨天晚上想出一个治疗尚宁夏疫的新方子,其中一味药草的汁液浓郁乌黑,是清毒的上选。”
“有进展了?”
“似乎有了些许进展,打算明儿到太医院向江院使讨教一两个地方。”
“这些天里不知那边又有多少条性命殁了。你莫理那些闲事,抓紧做这桩正事要紧。”
“遵命。”
这一日,她们都没出门,一个抚琴自娱自乐,一个悉心埋首药草。
第二日,用过早膳,两人正在说话的当儿,那两名一直不曾露脸宫女的声音在院中惊乍高起:“容妃娘娘,容妃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杜美人被人毒杀,宗正寺的人请娘娘过去问话呐!”
殿内,姐妹两个互觑一眼:才第一天便这般热闹,端的是振奋人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