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关乎自己能不能考中进士的重要时刻, 李元婴也没睡懒觉, 早早呼朋唤友过来等候放榜。
李元婴不知道的是, 关于这次进士科的排名, 阅卷考官们的意见很不一致, 差点没捋起袖子打一场。
一开始大伙都还挺冷静的, 心平气和地坐一起改卷子, 毕竟卷子都是糊名誊录的,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拿到的是哪个考生的考卷, 便都按照自己的看法给评了等次。
今科考官都是李二陛下点的将, 主考官是马周, 当然,李二陛下挂名进士科主考之后,他就光荣退位为副主考了。
但是活依然都由马周来做。马周是个很有想法的人, 当初李二陛下登基后给昔日伙伴布置作业, 让他们都写点心得总结交上去给他瞧瞧。结果其中一个人写得特别好,李二陛下一看, 这不对啊, 怎么这大老粗想法这么多这么细致了?
李二陛下把人叫来跟前一问, 才知道这家伙找人代笔了, 代笔的人正是马周。李二陛下于是给马周安排了官职, 时常听取马周的意见。
比如以前宵禁时一直是派人奔走呼告,马周看了觉得费人费力, 当即上书表示可以击鼓为号。自那以后,坊市开门关门都以鼓声为准!
马周就是这么个思维活跃的人, 他出身寒门,锐气十足,一力推举自己评阅的那份考卷为第一。他认为这个考生能着眼现实、针砭时弊,同时还兼顾文采,整篇文章读来痛快淋漓,其中提出的许多举措又不失可行性。不管怎么看,这都当得头名!
别说什么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一篇好文章和一篇普通文章摆在一起,差距还是非常明显的!
有人喜欢,自然有人不喜欢。有人就认为这个考生语气太狂傲,带着点指点江山的狂妄,不太符合他们中庸和谦和的追求。
如果说这时候大家只是因为个人偏好不同而争执的话,那等到初始排名拟定出来、找出原卷核对名状之后,两边的争执就彻底白热化了,甚至有人临阵倒戈认同了反对一方的观点,认为这不仅不能得头名,还应该黜落!
马周虽也觉得这个第一不好定,但是听其他人说不仅不能得头名还要黜落,他反而坚定了保它第一的想法。他直接提出最终解决方案:“那就让陛下定夺!”
没办法,这份答卷出自武媚之手。这武媚曾是李二陛下的才人,外头现在还偶尔能听到“莽国王一言失美”的传奇故事,武媚该不该得第一还真得李二陛下来定夺,毕竟谁也不知道李二陛下是不是和故事里那个“莽国王”一样痛失所爱、辗转反侧!
有武媚这个靶子在,其他人的排名反而没人在意了,都按照草拟的排行直接定下,由马周拿着这份极具争议的排名去找李二陛下核定。
李二陛下接过看了起来。
这次进士科取了二十五人,比原定的二十人多了五个。
这也是李二陛下授意的,因为哪怕城阳她们考上了也没法外出为官,等于白占了名额。为了保证人才输入,他多许了五个名额,允许他们有符合要求的就挑足二十五个,没有的话自然宁缺毋滥。
看到马周写在最前面的名字,李二陛下脸就黑了。虽然早有预料,但马周真把这样的名单呈给他,还是让他心情不太好。主要是,武媚曾经是他后宫里的女人,现在不仅混进了科举里,还占了榜头!
哪怕李二陛下觉得李元婴编的什么“莽国王一言失美”完全是瞎扯淡,这一刻还是忍不住代入那个看着“心爱的女人”吐气扬眉、越活越精彩的“莽国王”。
让他来决定让不让武媚排第一,岂不是等同于让他自己打自己的脸?!
李二陛下不满地看了马周一眼,觉得马周一点都不会做人,居然让他来做这样的事!
可惜李二陛下比马周清楚外面的情况,武媚那篇文章已经越传越广,基本上长安城里能识字的人都能几句!
主要是李元婴这厮觉得光在馆报上刊出不太够,还叫人把里头振聋发聩的几段话编成歌儿在丰泰楼里唱,现在人人都知道今科举试出了篇精妙绝伦的好文章!
要是把这个头名换给别人,那最好就是把这个人的文章死死捂好,绝对不叫外头的人看到,否则两篇文章很容易被摆在一起比较!偏偏这一年的考生之中没有特别出彩的,完全没人的答卷能明显压过这篇文章!
这件事其实一如李元婴所说的那样,既然他已经允许她们参加科举,就该有容忍她们可能金榜题名、名列前茅的胸襟。
人的才识与学问,一靠天赋,二靠培养,缺一不可,所以真正的人才都得万里挑一。既然武媚的才学已经达到这种程度,那么给她一个头名又如何?
至于这会不会导致天下女子争相效仿,都来走这科举之途,其实也不必担心。朝廷招贤令发了不是一天两天,放不下锄头的百姓依然是大多数,连许多男丁都迈不出读书这一步,更何况是女子?
退一步来说,倘若她们当真都能读书,那也不是坏事,须知教养儿女大多是由女子来做的,世家一家有女百家求的原因就在于他们教出来的女儿知书达理、□□过人,少有愚昧无知的蠢妇!
李二陛下有了决断,便细细看起余下的排名来。前头一直没找着李元婴的名字,到第十个,李二陛下才看到“李元婴”三个字。
这名次不算靠前,但也绝不算靠后,毕竟这次来应试的人可不少,李元婴能排到第十已经足以让许多人吃惊!
再往后,李二陛下才依次看到魏姝和城阳分据在名单末尾几位。考虑到这三个小鬼的年龄,李二陛下觉得他们四个人都能榜上有名就很了不起。
想找的名字都找到了,李二陛下心满意足地把名单交还给马周,竟是一个名次都没改动,难得好说话地让马周直接按这个名单公布!
这时众考官重新细看排名,才发现仅有的三个女考生竟都入选了,李元婴的名次居然也抓住了前十的尾巴!
众考官趁着马周去和李二陛下核定名次的空档,把几篇文章找出来重读几遍,想挑点错处,却发现这几篇文章都流畅得很,没有半分淤滞感。
能当上考官的都是饱学之士,又颇得李二陛下信重,做不出故意找茬的事来,只能叹了口气,在心里感慨自己的学生天分太差,连几个才十来岁的小孩都比不过。
所有人都没意见,名单便被拿去抄录,于放榜当日按时放出。
李元婴等人虽来得早,却也没挤进前排,只能和平时一样守在外头等着里面的人往外递消息。不知道为什么,礼部的人将榜贴出来之后,最先看到排名的那圈人都静默下来,每一个人都不敢置信地盯着榜头位置上的名字。
外头里三圈外三圈的人都有些焦急了,推搡着前头的人追问:“怎么了?榜头是谁?你们怎么都不说话?看完了就让一让,让我们也看看啊!”
这时里头那圈人才如梦初醒,失魂落魄地惊叫:“怎么会这样?”“武媚?女的?”“榜头是女的?”“不可能!怎么会是这样?”
有人甚至当场失声痛哭起来,觉得老天着实不公,怎么让个女的占了头名,自己却连尾巴都上不去!
李元婴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很是骄傲地让人给他们让路:“让让让让,都让让,榜头在这里呢,都让我们进去瞧瞧!”
别人一听他这么说,都给他腾出道来,让他领着武媚等人挤进前头看榜。李元婴往最上面一看,上头果然写着武媚的名字!
这可把李元婴高兴坏了,转头朝武媚贺喜:“媚娘,真的是你,你得了头名!”
武媚也有点不敢置信,她看着榜上的名字,心情有着从未有过的快活与明朗。她出宫之后,母亲与姐姐都曾写信来责问她,问她为什么这么糊涂,好好的才人不当,竟跟了个众人口中的混世小魔王。
只有她知道,她现在的日子有多快活。
李元婴活得自由又放肆,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最要紧的是,他不仅自己这样活,也愿意让身边的人都这样活。
也许这份快活是有代价的,但是那又如何,世上本就没有尽善尽美的事。至少这一刻,她坚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离宫之后她一次都没有后悔过。
武媚高兴地跟着李元婴笑了起来,又在榜上找起了李元婴他们的名字。等确定他们四个考进士科的人都中了之后,他们才挤出人群去和狄仁杰几人会合,几个月的魔鬼式复习还是有用的,但凡今年下场应考的人都榜上有名,狄仁杰这厮平时不显山不露水,这次竟也拿下了明经科的头名!
李元婴有想过自己的小伙伴们都能考上,但没想到两边的榜头都是自己的小伙伴。他一手拉着一个头名跑去和来看榜的考生们炫耀了一圈,说自己左手一个进士科榜头、右手一个明经科榜头,天底下再没有比他更厉害的人了!
瞧见李元婴那嘚瑟样,很多人都想套麻袋打他一顿,对武媚和狄仁杰的羡慕妒忌恨反而少了。
很快地,许多人都诚心诚意上前向他们道贺,尤其是同在国子监里念过书的同窗们——他们都很为李元婴这几个为国子监增光的新科进士们感到骄傲!
李元婴就喜欢这种热闹,当场发出邀请,说今天下午丰泰楼摆流水席,所有人都能来吃,想吃多少吃多少,想喝什么喝什么。
贡院一放榜,报喜的差役在大街小巷里奔走,今年榜头是个女子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长安城。
丰泰楼也第一时间得了喜讯,知道不仅李元婴成了大唐头一个进士王爷,他们还将有个进士王妃!更了不得的是,榜头也是他们家的!
这可怎么得了,不等李元婴叫人来传摆流水席的口信,丰泰楼这边已经第一时间广收食材,着手开始准备宴席。
称心最近醉心于琢磨舞台设计,听了这喜讯便把整个丰泰楼当舞台来装扮,往楼里楼外装点了许多彩绸,还叫人扎了个漂亮的彩门立在丰泰楼外头用来迎客,将丰泰楼整成了整条街最亮眼的风景,一看就知道东家有喜!
苏七娘跟着称心出来看彩门扎得如何,见所有伙计都干劲十足地忙里忙外,心里也欢喜得很。她仰头望着高高的彩门,笑着和称心感慨:“这样的日子,我以前想都没想过。”
称心一顿,也笑着回道:“以前谁想得到呢?”
现在这样的日子,是以前做梦都想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