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婴很快也得了外面的消息。得知李泰已经就藩,李元婴安静地坐了好一会儿。
他不知道自己插手这些事到底对不对, 但是看到了他就忍不住要说一说。想到还在宫中的柳宝林, 想到自己结交的朋友们, 想到追随自己的戴亭等人,李元婴叹了口气。他也是在赌,在赌皇兄比起疼爱老四更在意江山社稷的稳固,在赌皇兄对他这个弟弟同样有几分偏爱,所幸, 他赌赢了。
只是这事赢的人并不怎么值得高兴,整件事里就没一个高兴的人。不过不管怎么样, 老四已经就藩了, 接下来应当不会再有这样的风雨才是。
李元婴心情转好,跟着小伙伴们一起等着看月考成绩。
今年国子监考得不错, 博士们对他们的学业也抓得更严, 怕来年考得不如今年好, 堕了国子监的声名!
丰泰楼如今可是拿国子监当招牌的, 李元婴对国子监监生们的学业上心得很, 不仅积极监督他们好好休息好好锻炼,还忽悠监生会领头组织起学习小组来,每天除了上课和吃饭都拉了一堆人一起搞专题讨论。
国子监里都是没到二十岁的年轻人,青春正茂的年纪,自然都畅所欲言、各抒己见。还真别说, 这两个月讨论下来,还真理出了不少推陈出新的观点与意见。
李元婴最厉害的是哪边的学生他都认得, 学经义的、学字学的、写算学的、学律学的,他统统能拉到一块,一个棘手的难题集一众所长很快便能迎刃而解。不同的想法、不同的思维相互交融,为参与的每个人都碰撞出了全新的思考方式。
魏姝几人每天也都参与李元婴这种讨论,不过发言的时间少,记录的时间多,分门别类地替李元婴把各种新想法记录下来。
李元婴这群人逐渐形成了一个不小的圈子,这个圈子里有唐观这样的官员子弟,也有许多出身贫寒的寒门子弟,更包揽了国子监内仅有的四个女孩子,走到哪都非常显眼。
这天月考成绩一公布,榜单前列几乎全被李元婴这伙人占了。主要是李二陛下喜欢的是上手就能用的实用型人才,但凡是只会死读书的,只会发表些老一套观点的,全部都得往后排,给有想法的人让路。而李元婴这群人恰好就像一泓活水,心思活泛得不得了!
当然,也有掉队的,比如李元婴这回就掉到了后面,因为他的想法太离经叛道。他洋洋洒洒地写了一通,说什么男女都一样,建议女孩子也允许参加科举,尤其是已经读过书的世家女子,理应给她们一个机会表现表现,充分利用好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优秀人才。
李元婴得了个末等还很不服气呢,跑去找马博士理论:“我这文章哪里不好了?像媚娘她们那么聪明的,难道不该给她们同等的机会?世上有多少男的能比她们书读得好、主意拿得准?”
马博士和他分辨:“她们这样的终归是少数。”
李元婴道:“我还觉得聪明的男孩子也是少数呢。一年出个一两个媚娘和姝妹妹这么聪明的,不就够了!”
马博士反问他:“一年能出一两个吗?”
李元婴一想,他活了十二年了,也只遇到这么几个,确实不多。李元婴还是不甘心:“反正这是野有遗才,不好不好!”
马博士捋须道:“便是允女子参加也没用,寒门女子就不说了,她们连识字的机会都没有;你说的那些世家大族养出来的女儿,怎么可能出来考科举?她们的聘礼最少都是几十万钱,每日过着悠闲自在的生活,凭什么出来吃这份苦头?考上科举,那也是从末等小官做起,有没有晋升之路还不晓得,值得让她们放弃优渥的生活出来抛头露面吗?”
李元婴和马博士嘀咕:“姝妹妹她们就愿意的。一辈子待在小小的后宅之中有什么乐趣可言?外面的世界那么大,难道只有男孩子能看得,女孩子看不得?”
马博士摇着头说:“自古以来便是如此,岂能轻改?”
李元婴想来想去,终归没琢磨出说服马博士的好说法,只能带着自己评了末等的文章回去了。
……
就在李泰刚刚远离长安的时候,戴亭一行人终于从吐蕃远道而归。他们带回了不少牛马、香料、药草,队伍浩浩荡荡,十分引人注目。
人还没到,消息已经传回洛阳长安,说是茶叶卖得极好,换回了不少牛马。那牛可壮实、那马可高大了!最稀奇的是,这队人还赶了好几头牦牛回来,那牦牛毛特别厚,角特别威风,看着就很稀罕!
商队去的时候带了百来个和尚,回来时少了一半,不是出了意外,而是暂留在吐蕃那边讲经,准备下一趟再跟着东归。
戴亭这次回来,带回的除了茶叶换来的牛马和各种吐蕃特产之外,还有关于文成的消息,他把所得交给董小乙处理,给国子监里的李元婴递了消息。
李元婴得知戴亭回来了,和孔颖达告了各假,出国子监与戴亭见面。吐蕃路途遥远,光是往返就得半年功夫,戴亭在那边搞买卖、探听消息又费了不少时间,所以这一别就是将近一年。
李元婴让戴亭坐下细说吐蕃之行的见闻。
戴亭先挑拣着好的说:出发时正逢吐谷浑叛乱,弘化公主受了惊,收到长安来的慰问之后好了许多;转往吐蕃的路上也没出大问题,遇到过几拨吐蕃寇匪,但他们武器精良、训练有素,随行的僧侣也有不少是武僧出身,能打能扛,是以没因为遇袭伤亡。
接着就该讲遇到的问题了,照理说他们一行人都身体健康,路途虽远应当也不会受不了,但是越往逻些城那边走,越多人开始水土不服,面色潮红,浑身乏力,呼吸急促,甚至昏厥,哪怕随行的人里有好几个从孙思邈那边借来的大夫,仍是有两个人差点猝死在吐蕃。
当初魏姝猜测吐蕃当地可能有缓解之法,戴亭也仔细打探了,确实找到了当地人经常服用的药草,随行的医者认为这些都是补气活血之物,带回长安栽种即便不是用于征伐吐蕃也大有用处。戴亭便搜集了一批种子、一些根茎连着土运回来。
李元婴耐心听完,追问道:“那文成呢?”
戴亭是有意把文成公主有关的事摆到最后讲的。听李元婴问起,戴亭顿了顿,说出自己的判断:“松赞干布与禄东赞都是野心勃勃之人。”这两个人,一个年少继位,一个靠自己白手起家博得相位,若无野心,怎么可能稳得住吐蕃诸部?
有野心的人,行事总会显露端倪。
戴亭带人到了逻些城,等候了几日才见到文成公主。这时文成公主已经到逻些城快大半年,她清瘦了一些,不过精神还不错。
听文成公主说,松赞干布并不沉迷女色,一开始并不时常见她,后来她带来的工匠、医者、绣娘等等显了用处,松赞干布才不时地来寻她说话。
两个人语言其实并不相通,她一路上虽学了不少吐蕃语,交流起来还是有些吃力。不过去年文成公主到了之后,找地方把李元婴送她的向日葵种子种下了,平日里借着照看向日葵的借口时常与伺候的人说话,说错了也不气馁,时间一久,便也融入到逻些城的生活里了。
李元婴道:“这样挺好的。”
戴亭继续往下说。
收到从长安带来的长长的礼单,文成公主泪落如雨,十分思念长安的亲人,写了首诗寄托思念。
诗戴亭已经带回来,一同带回来的还有逻些城内打探到的消息:松赞干布求娶大唐公主之前,已经在继位之初迎娶过泥婆罗国的公主,两人少年成婚,感情还不错,不过还没有子女;除此之外,松赞干布还迎娶了吐蕃各部的女人。
光从娶亲这点来看,就可以知道松赞干布是个怎么样的人:他娶妻都是娶有用的,不管是求娶大唐公主、泥婆罗公主,或者收纳各部族献上的女人,都是为了树立他在吐蕃的绝对权威!
李元婴是在宫中长大的,太上皇和李二陛下都有一堆后宫佳丽,所以他对于松赞干布女人多这点倒是没什么感触,他只关心文成过得如何。听说松赞干布早早娶过妻,李元婴拧起眉:“可有人为难文成?”
戴亭道:“没有,就是想念长安。”
哪怕带了一批陪嫁的人,原本无忧无虑的宗室之女要学着融入完全陌生的环境、接受完全陌生的丈夫还是太残酷了。
李元婴接过戴亭带回来的诗,定定地看着上面娟秀漂亮的字迹,诗不是多好的诗,只是读来便能感觉出其中浓浓的思念之情。
再看文成让戴亭捎回来的信,里面没有再提有多想家,只说自己一切都好,没有人怠慢她,与丈夫相敬如宾,让幺叔和家人不要担心。回礼之中,有些是给高阳她们准备的,拜托他帮忙转送一下。
李元婴叹了口气。
人长大了真不好,总有那么多让人不高兴的事,不管是争端还是别离都会越来越多。
李元婴收起戴亭带回来的信和诗,又问戴亭:“这次回来还出去吗?”
戴亭点头。
李元婴想了想,说道:“路上有没有发现能独当一面的人?”
戴亭给李元婴报了几个人名。
李元婴道:“下次可以多分一路,有其他商队愿意一起去,你挑人带着他们走,告诉他们吐蕃那边缺什么、带什么货好卖,茶叶买卖也匀他们一些。你自己领人走另一路,多走几趟,我们就能把吐蕃走熟了。到时大唐的商队走吐蕃,就跟走自己的地方一样,逻些城有个什么消息都能第一时间传回来。”他说完下一步打算,又叮嘱戴亭,“不过不要逞强,遇到危险该给钱给钱,该认怂认怂,不要吝惜身外之物,人最重要。”
戴亭点头应下。
吐蕃带回来的药材交由董小乙去负责种,董小乙人机灵,种东西也很有一手,戴亭还带回来几个吐蕃人,专门负责研究怎么让这些药材好好地长在长安一带。
李元婴想着既然告假了一天,便也不急着回国子监了,带着戴亭带回来的礼物按着礼单送了出去。大抵是李元婴送去的礼物十分丰厚,吐蕃那边准备的回礼分量也不轻,都是上好的玉石和香料,还有野性十足的好马。
李二陛下也得了一份礼,李元婴亲自送过去,还问李二陛下要不要去李靖府上看牦牛。
李二陛下见李元婴又和往常一样兴高采烈地跑过来,不由睨着他问:“我怎么不知道国子监今天休沐?”
李元婴道:“我是告假出来的,上朝都能告假,国子监怎么就不能告假了?”他怂恿李二陛下,“您忙了大半天,肯定也累了,趁着老魏他们没找事情来烦您,我们赶紧看牦牛去!”
李二陛下老神在在地听他说。
李元婴再接再厉:“我听戴亭说,牦牛长得可壮可凶了,毛又特别长,我没见过长长毛的牛。戴亭带了两头回长安这边,因着觉得它有点危险,就送去老李府上了,老李什么都会养,养个牦牛应该也不再话下。”
李二陛下被他念烦了,答应和他一起走一趟。
李二陛下一应下,李元婴马上动员起来,把兕子衡山高阳全接来,又让人把李承乾和李象也叫上。出了宫路过魏王府,李元婴又提议:“我们去把小圆球也接上!”
李二陛下远远看到魏王府就想到自家老四,心情蒙上了几分沉郁。听李元婴又喊人家“小圆球”,李二陛下什么伤感都没了,转头横了李元婴一眼。有他这么埋汰自己侄孙的吗?
李元婴才不管李二陛下瞪不瞪自己,见李二陛下没说不接他就当李二陛下答应接了,麻溜地跑进魏王府寻阎氏讨她儿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