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歌这才意识到,对于素问而言,让她眼睁睁地看着心目中的民族英雄被敌国追捕,是多么残忍的事情。
她更加不能理解,身为湘人,云歌为何要为楚人而追捕湘人。
“屠城非上万楚兵不能完成,如此浩大的集结,朱夲的信者定会八百里加急,至少提前数个时辰将消息送回城内。可楚人屠城之时,首当其冲的只有湘民,没有一个是朱夲的人。可见,在关键时刻,他是只顾着自己逃走,并没有告知拥护他的百姓。素问,我问你,如果你是朱夲,你会这般利用无辜百姓吗。”
素问紧紧捏着拳头。
她当时的确是没有听到任何风吹草动,只记得突然而进的楚兵,以及满世界的血流成河。
“他是效忠湘国皇室不假,但他也只效忠皇室,实则根本不在乎百姓的死活。这样的人,拥护他的人越多,湘国就越难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倘若他一朝称帝,那湘人会过着怎样的生活,你可曾想过?”
“姐姐怎知,他有称帝的想法,这一切,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
素问有些急了。
云歌按耐着性子说:“我是失去了记忆,但也因此,我更加冷静,更能理智地思考问题。如今的湘国,还余下一些城池,皇族也没有尽数陨落,与大楚讲和,是还有退路的。可是朱夲的一再挑衅,几乎断了这退路。以湘国如今的实力,与大楚硬碰硬,犹如以卵击石。到时,才是真的国破家亡了。只有献上朱夲,才能有所转机……”
“不,姐姐这想法不对。有了朱夲将军,我们就还有希望,若没了他,那我们就真的成了奴隶了!”
素问的声音很大,云歌担心隔墙有耳,赶忙捂上她的嘴巴。
“这话不可乱说。”
素问甩开她:“我偏要说!姐姐现下得大王青睐,又立了大功,可算得上宫里的红人了。一时安稳就忘了自己是从何处来的!你忘了地牢里的女奴都是怎么死的了吗?你忘了,那些狱卒都是怎么对待我们的吗?你这样,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没骨气!”
说完,素问就这样气冲冲地跑掉了。
云歌没有追过去,因为站在素问的角度,便是她,也没有办法理解。
她是湘人,也不是湘人。
她的目的是守住云氏一族,至于其他,既没了记忆,也就不在乎了。
……
得了太后的召见,云歌立刻前往坤灵殿。
阿紫担心她的安危,想与她一同前去,云歌笑着安慰道:“太后娘娘不至如此,最多是教训几句罢了。”
“可是,大王嘱咐过,任何人要见姑娘都可推脱不见。太后娘娘一直忌惮姑娘,姑娘一个人前去,恐怕……”
“那日赏我板子,是因为我蛊惑大王,现下没有理由,便不足为惧。”
走进殿中,太后正靠在软榻上看书。殿上檀香袅袅,佛音缭绕,只是身处其间,就让人有种心静无比的感觉。
虞姬一如既往地伺候在侧,云歌向太后行礼后,又恭恭敬敬地向虞姬行了礼。这一次,虞姬的笑着点点头,与那日冰冷的态度截然不同。
“太后娘娘,时间不早了,臣妾便先告退了。”
“嗯……”
太后点点头。
看得出,虞姬是特地避开的,她是太后的心腹,太后要说什么,连她也不能留下?
太后站起身,她身着一身素衣,头上只簪了一朵素银的头饰,未着粉黛,却格外有神采。算起来,这太后不过三十几岁的年纪,可仪态和眉眼的犀利上,却丝毫不输旁人。
走到云歌的身前,她低头看着她,淡淡地说道:“你真是个命大的,五十大板都没能要了你的小命儿,可见上天都在垂怜你,想给你一条生路。”
云歌伏在地上,一点都不曾忘记礼数。
“是奴婢犯错,太后娘娘责罚教训都是应该的。侥幸活命,定会严于律己,不再放肆,惹您心烦。”
“这里没有外人,你便不要与我打哑谜了。阖宫上下,谁人不知你假意迷惑大王,实则是在为大王谋划。你尽心辅佐,甚至不惜舍弃性命,也要协助大王抓朱夲,若这样也是放肆,那就显得我是不明事理的了。”
“奴婢不敢,太后娘娘言重了!”
“算了算了,你有什么不敢的,你的胆子可大到天上去了,不然怎会有今日的地位呢。当日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大王铤而走险,为了达到目的,不惜牺牲自己的名声,我身为母亲,怎能置之不理。一个美姬,已让大王为人诟病,大楚朝堂之上,有多少个言官用这件事挤兑他。若再多出一个你,那大王今后怕是再也与京都无缘了。”
“端国的法度不可废,便是大王自己,也不能妄自篡改。正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想要治理一方土地,得到人心,就必须遵循原则。小小的端国是这个道理,五洲大陆任何一个地方,都是这个道理。”
“是,奴婢谨遵太后之命,在此向太后娘娘保证,断不会祸乱端国,也不会侍奉大王,成为他的姬妾。”
太后看着她,唇角渐渐勾起。
“耳听为虚,眼见才为实,你这孩子,当真是个聪明的。上次你随美姬拜见的时候,就草草看过你一眼,虽一句话未说,却看得出你处处是算计。我便知道,你不是等闲之辈。”
她还什么都没说呢,云歌已经开始向她起誓了。可见她的意图,云歌早已猜到了。
“奴婢绝非有算计太后娘娘之意,是本分所在,所以时刻提醒自己,不得越矩罢了。太后娘娘慈母之心,一心为大王谋划,奴婢心中感动,便不会给您再增添烦恼。”
云歌的话,让太后很是欣慰。
“你起来吧。”
云歌乖顺地站起身来,因为长时间行走,又跪了一会儿,双腿还是不适应,不免踉跄了一下。
太后看在眼中:“孙太医说,你双腿尽断,几次差点没命,你是个好孩子,风华,让云歌坐吧。”
云歌是奴籍,而太后是整个后宫最尊贵的人,按规矩说,云歌能站起身回话,已经是无上的恩典了。可太后还是念在她身上有伤,赐了坐,她的心胸宽广,处事大气,让云歌不由得心中敬服。
云歌刚想跪身推辞,风华先一步扶她起来,并给她挪了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