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完,该了解的都了解清楚了,克罗也看得出来,戚悦这个看似最年轻的小伙子,确实是他们这群人的话事人。
虽然有点诧异,但是他也清楚,修道之人并不是用年龄来分尊卑的,所以在戚悦提出,想要察看他们佤族史书的时候,他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下来。
从前,佤族只有自己的语言,没有自己的文字,因为生活环境比较闭塞,族人只将精力放在改善生活上,传承的任务都是由族长和巫师来烦恼。
是以,族中的族规、族谱、重大事件记载等等,都是由族长和巫师共同记录,然后由巫师用巫力配合巫文刺在巫籍上。
后来,东郎乡慢慢开始与外界接触,佤语被深入调查、研究,渐渐地就设计出一种类似拉丁字母的佤文。
佤文被普及之后,巫籍上的历史资料才被整理成佤文书保存下来。
可是在场的几人中,除了克罗和宽达之外,其他人都不会佤文。
而克罗的汉语不太好,宽达虽然汉佤两语都精通,可是他在外求学多年,用的都是汉语,后来东郎乡开发旅游业,游客多以汉人为主,族中的文字更是偏向汉语,儿时跟老师学习的佤文已经被他扔掉不少,如今充当翻译可能会有偏差。
克罗的犹豫也是在这点,他不担心佤族的历史被外人知道,毕竟最核心的东西从来都是口口相传的,他只担心资料不准确,会对后面的除妖有碍。
听完克罗吞吞吐吐的解释,戚悦却没有表现出半分担忧,“既然翻译会产生误差,那我就直接看巫籍吧,我懂巫文,你不用担心。”
克罗一怔,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戚悦。
据他所知,巫师和修道者的修炼方式相差十万八千里,两方修士并没有互通有无的喜好。
因为巫师虽然比修道者要弱,但是巫师掌管族群传承,存在更特殊,巫语、巫文都能给族群带来繁荣,一般不会让外人学习,看戚悦的样子,应该是个地道的汉人,他是从哪里学来的巫文?
克罗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戚悦一脸自信,仿佛懂巫文并不是什么厉害的事情,自己都不完全懂得巫文,他是哪里来的自信?
要是周旺财他们知道克罗那么想,肯定会忍不住翻白眼,戚悦拥有摆渡人的传承,当然很自信,巫师可没有摆渡人的存在那么久远。
巫师作为人界的一种特殊修士,难免会因为巫术给凡人带来浩劫,摆渡人掌管部分轮回之事,懂得巫文有什么可奇怪的。
宽达见叔公在发呆,以为他不愿意将巫籍拿出来,悄悄的拍了拍他的后背,小声的劝说道:“叔公,既然可以让他们看记载,看巫籍和看佤文书不都是一样的。”
克罗回过神来,摇头解释,众人这才知道他呆住的原因。
戚悦没有在意这些细节,再次向他讨要巫籍,这回克罗没有犹豫,带着大家到旁边的木鼓房去。
作为巫师传承之物的其中一件,巫籍并没有像佤文书那样被带下山。
事实上,最后一代巫师留下来的东西,多数都被留在旧址这边,倒是省去了下山的麻烦。
木鼓房与草木房不一样,不仅面积有差别,建造的材料也有很大出入。
木鼓房是一间小棚,实际上就是佤族的原始寺庙。
房顶用竹片叠压成人字形,就像房瓦一样,房架是用牛角叉和竹子架成的,没有墙壁,里边放置着一对木鼓,房顶还会悬挂祭祀过后的牛头。
克罗带着众人来到这个人字形小棚,小棚的中心位置,一对用原木制作的木鼓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这对木鼓一大一小,左边那个大的是母鼓,约有一米五那么长,直径大约六十厘米;右边那个是公鼓,只比母鼓略小一些。
听克罗介绍,从前巫师祭祀或是族中有重大节日需要庆祝的时候,都会将族内供奉的木鼓请出去,举行“拉木鼓”的活动。
后来,木鼓被用作战争时的报警工具,跳舞时的伴奏乐器,召集群众议事时的擂鼓集结号,木鼓的作用也就随之被神化。
佤族人认为木鼓是通天的神器,许多寨子不管怎么迁徙,木鼓房都会成为寨中最重要的建筑。
到了近代,木鼓的制作方式有所改变,木头的中间被掏空,两端蒙上牛皮,木身表面被雕刻上华丽的佤族男女的头像,木鼓便成为了一种独特的敲击乐器。
族人可以随意使用改良后的木鼓奏乐,巫师的祭器却只能使用原始的木鼓。
如今,族中已经没有巫师,这也是这对木鼓被留在旧址的原因之一。
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克罗对最后一代巫师的承诺,每逢初一来到旧址这边,在特定的时间击打木鼓,用一场小祭祀给神庙补充信仰之力。
当然,这对木鼓并不是那个供奉在神庙的圣物,那个圣物有巫术保护,即使是巫师也不能随意将它请出来。
得知眼前的木鼓不是圣物,大家对它们的关注淡了几分。
克罗没有拖拉,带着戚悦走进人字形小棚,棚内空间有限,大家都不能靠近,幸好人字棚没有墙壁,大家都能清楚的看到里面的情况,所以没有围上去。
克罗走到那对木鼓之间,伸手在头上的屋顶比了个奇怪的手势,然后解下挂在上方的麻布袋,从麻布袋中拿出一卷扎紧的兽皮,递给身旁的戚悦。
“就这么放在山上,还是放在一个四处通风的地方,你们不怕腐坏吗?”柳阳好奇的探了探头。
克罗也没有觉得被冒犯,咧嘴笑了笑说:“巫籍的兽皮是特制的,有巫术加持,只要巫籍不离开木鼓房,我们族人的信仰不断,上头的守护巫阵就能世世代代运转下去,巫籍自然不会有腐坏的风险。”
柳阳惊讶的“哦”了一声,继续问道:“你们不是传承了很久么?就这么一张兽皮真的能记载那么多东西?”
“这就是巫文的特别之处。”回答他的是戚悦。
他拉开捆绑兽皮的麻绳,边展开兽皮边解释道:“巫文是一种特殊的符文,跟天师的咒文有相似之处,不过巫文比咒文更繁琐多样,一个巫文有时候就能记载一段文字,几个巫文加起来便能讲述一个完整的故事,这也是它难学的原因之一。”
克罗连连点头,这时他已经确定戚悦真的懂巫文。
戚悦将兽皮摊开在母鼓上方,这是一张四开大小的牛皮,上面密密麻麻的刺着一片蚂蚁大小的巫文。
周旺财往戚悦的身旁挪了挪,看到上面的黑点点,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庆幸自己没有密集恐惧症。
反正他也不懂巫文,阅读的工作还是交给戚悦吧,周旺财又挪开几步。
戚悦瞥了他一眼,开始心无旁骛的阅读起来。
上头正中间的那个图腾,就是佤族崇拜的“木依吉”神的巫文化。
佤族崇拜多神,但是最他们最崇拜的还是“木依吉”,认为它是是主宰万物的最高神灵,是创造万物的“大鬼”,它造就了动物,植物和人。
所以在巫籍开端看见“木依吉”的图腾,证明这圈巫籍确实是真正的传承巫籍,里面的内容大多都是可信。
众人见戚悦一目十行的扫过整张巫籍,没有一个人出声打扰,直到一刻钟之后,戚悦才将巫籍卷了起来用麻绳绑好,交回给克罗。
“你看完了?”克罗接过巫籍,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相信戚悦懂得巫文是一回事,但他也没想到戚悦会阅读得那么快,就算平常看书也没那么快吧?那可是数千年的记载啊!
戚悦点点头,漫不经心的回答道:“我只看了你们迁徙过来之后的那部分。”
那也太快了吧!克罗和宽达面面相觑。
别人不清楚,他们可是很了解自己族群的迁徙历史。
迁徙到东郎乡之后,至今也过去了一千多年,即使不是什么事情都记载到巫籍上,一千多年的重要事件也不少啊!
戚悦跟周旺财交换了个眼神,开口提醒道:“你快将巫籍放回去,免得巫阵受损,即使是巫文组成的巫阵,不小心也是会被破坏的。放回去之后,我们还有事情要讨论。”
克罗一怔,急忙将牛皮装回麻布袋,绑回原先房顶的位置,然后他又比划了个手势,口中小声的嘟囔了一句什么,才跟戚悦他们一起回到吃饭的地方。
“宽达幻觉里的场景,应该就是那几对梦卜为凶,最后却坚持结为夫妻的情侣的真实经历。”
刚坐下来,戚悦便将自己得出的结论跟大家分享。
“我有重点留意那棵槟榔树的记载,它在你们迁徙过来之前就已经存在,应该不止一千多年的寿命。”
顿了顿,戚悦又继续道:“迁徙过来之后,前头两百年的时间几乎没有关于它的记载,如果不是前两对夫妻闹得太厉害,凄凉的结局又太过像似,巫籍肯定不会提到他们梦卜的地点。”
关于梦卜为凶的前两对夫妻,他们的事件只在巫籍中简单的提了几句,那时的佤族人并没有意识到,那两对夫妻的厄运跟槟榔妖有关。
事实上,直到第七对夫妻和离,佤族人都没有怀疑过那棵槟榔树。
或许那时的巫师真的以为是“木依吉”的指引,真是迟钝得让人内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