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二十七年,四月十五。
天街小雨,丝丝润润,丝毫也未阻挡这京都的繁盛。
一片片铺面敞开窗,打开门,迎新客。
团行、店肆如同春时百花竞相开放,谁也不甘落后。那厢叫卖像清脆的莺歌,这厢的糖行又送来甜甜的浓香。
适逢相国寺毎月五次开放的万姓交易,人们早早地来到了此地,不知是为了烧一把头香,还是转一转那积淀沧桑经筒。
红墙碧瓦,殿宇巍峨,山上钟声,霜锺远振。
今日与往时相比,香客竟是空前之多。
原来是相国寺主持神僧广心和尚云游归来,并且在寺内置了签筒,抽到签王者便为有缘人,广心和尚便会替这位有缘人相面。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一次机会,相国寺为皇家寺院,除非天子御驾至,别的就算是皇亲贵戚见不到也很正常。
何为签王,九万支签,仅一次机会,距离上一次签王出现已经是二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而当时抽中签王之人,正是当时名不经传的一位皇子而如今坐于大乾高台之上的嘉佑帝。
从此以后每当广心和尚归京坐禅,上相国寺求签的人是一波接一波,上至皇族,下至平民。不论是皇亲贵戚还是达官勋贵,一律不享有特权,遵守先来后到。
话虽如此,这第一日照旧却还是皇族包了场。
相国寺内一片熙熙攘攘,而后殿内一个小院,古拙而幽静的禅房内茶香四溢,案几前的蒲团上端坐着一老一少两人。
春日的雨便是这么酥润而细密,丝丝缕缕下了半日也未见停歇。院外一只胖鹌鹑不顾雨水,正亲昵着初开佛槿花的芳泽。
“看样子今日大师只能在这小小禅房内喝茶了。”说话的少年很是年轻,唇角弯弯,噙着一抹浅笑,尤其是那上挑的眼尾,谈笑间风光霁月。
而被外界传的神乎其神的神僧广心此时正端坐于蒲团之上,双眸似海一般深沉,面上一片安逸祥和之色。闻声花白的胡子动了动,道:“那便陪小施主在此喝一天茶罢。”
“那可不行,都说广心大师相面奇准,可勘破生死未来,能够见上一面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小辈怎可独占了去呢?”
颜蘅将手边茶盏中最后一口茶水饮尽,有些皱眉看了眼外面依旧在下雨的天。
外面有小沙弥进来禀报,大部分皇族已经离开相国寺了,本都是奔着签王来的,结果皆是一无所获。
广心和尚笑了笑,“凡事靠一缘字,那只说明有缘者未出现。”
颜蘅见这大和尚又是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便道:“您把这签筒做的这么大,足足九万之签,仅一支签王,谁知道您究竟放没放进去呢?”
广心笑而不语,倒是身边的小沙弥乐呵着说:“施主若是不信也前去试试?”
颜蘅突然来了兴致,试试便试试,“那便劳烦小师傅带路。”
小沙弥心中也是疑惑的,这少年好生无礼,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却被主持大师以贵客相待。
随后颜蘅便跟着小沙弥一路来到殿前的经筒前,皇族的车架已经散了。现在有些达官贵人依旧在等着,毕竟就算抽不中签王,这相国寺的解签也依旧是很准的。
颜蘅到时,经筒前恰好有三人正在准备求签,两男一女,皆是罗绮黼衣,缛绣华裳,气质不凡。
一看便知道是京都哪个贵戚和家眷。
小沙弥见面后朝三人行了一个佛礼,示意那位女子上前抽签。
锦衣女子颇有些无奈对着身旁两个男子道:“你们两个各抽了支上上签,运气都被你们用完了。”
站在女子左侧的绯衣公子将签放回经筒,“要不我代嫂嫂抽了这支签?”
女子叱道:“你自己好好去问个姻缘,别整天没个正经样,就缺个人收拾你!”
“行行行,长嫂如母,存中怎敢不从?”绯衣公子笑着回应。
年轻的公子面冠如玉,丰神俊朗,正是春闱中三元及第的今科状元沈缊沈存中。
沈家,京都贵胄,几代从商,商号钱庄遍布天下,实为皇商。
自沈老爷子掌户部后,沈家再未过一位入仕子弟,可今年不一样,沈家孙子辈出了一位三元及第大才子。
乡试、会试、殿试均为头等。这在乾朝以往也是少之又少的。更重要的是,仅是弱冠之年便有此成就。
如今任馆职,这是朝官如仕之前必经之道路,意味着这状元郎前途坦荡似锦。再加上这位二公子模样生的俊俏得紧,且家境殷实,这上门说媒的人都快把沈家门槛踩塌了。
那另外一男一女便是是沈家的长孙沈绎与其妻裴氏。沈家如今大部分家业都已归于长孙沈绎打理,而其妻裴素媛正是当朝兵部侍郎裴正恺之女。
随后裴素媛在签落下之时,慎重抽了一支。
小沙弥一看,不上不下的一支,平平淡淡。
裴素媛面上不仅有些失落之色,也便无甚兴趣听解签了。
此时一直站在小沙弥身后的颜蘅走至签筒前,“这一人一签,夫人可是有两次抽签的机会,何不一起用了呢?”
“两次机会,这可是何意?”
裴素媛有些不解,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站在身前的颜蘅。
眼前的少年笑了笑,指指她的肚子,道:“夫人这腹中的小家伙不也是有一次求签的机会吗?”
白衣少年,眼若桃花,好似繁花盛开,不知是哪家清贵的小公子。可用漂亮来形容一少年,竟丝毫不显违和,裴素媛渐渐放下了戒心。
这才恍然大悟,裴素媛抚上自己还未显怀的腹部,面带些喜色:“是啊,还真倒是忘了。”转脸问小沙弥:“小师傅,这可算?”
小沙弥想了想,心中有些纠结,但依旧浅笑道:“师傅说有缘之人便可,施主便再抽取一支签。”
裴素媛犹豫了一瞬,然后看向颜蘅:“既是有缘之人,那小公子替我这孩子取签可好?”
这人有着一双清浅漂亮的眸子,很容易让人不设心防。
颜蘅想也没想,便道:“好啊。”
而沈缊和其兄长沈绎则是在一旁观望。
说来也巧,这下了半日的雨恰好停了下来,收了伞天光刺破云层洒下。颜蘅抬起头,浅浅的光线打在脸上,更为之添了几分灵动之色。
眼前这个巨大的经筒之内装着九万支签,九万之签,九个隔板,想要哪边的便把哪一块隔板抽走。
颜蘅轻轻转动,接着抽走其中一块隔板。
刹那间,那一支支细细的签淅淅沥沥的落下,待到所有签落尽,颜蘅才上前随意挑了一支离脚边最近的,看也未看便笑盈盈地交给小沙弥。
这小沙弥原本就觉得这小公子是在胡闹,但是当他接过签一看,细细的竹签顶端上刻着朱红色的两个字……
九万支签,仅此一支签王。
时隔二十来年,签王再次被人抽中,却是以这种随意而可笑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