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问三答,刘德的表现让蔡邕三人满意之极,甚至都挑不出毛病来,以至于三人眼神都有些炙热,而阮瑀三人则是显得震撼,这三个问题若是换做他们来答的话,他们心中衡量片刻,发现自己根本就无法回答的出来。
舍生取义、天时地利人和、民以食为天,这三个问题看似简单,但深度令人发指,偏偏刘德竟然真的回答了上来,让他们心中佩服。
而本是紧张的蔡琰已经平静下来,唯有眼眸中那一丝欢喜,让人看出她似乎心情不错。
“老师,叔父,马先生,不知道学生可算是过关了。”刘德没有自傲和自得之色,反而越发谦虚。
这个时代的大儒就没有一个是简单的人物,他们的问题看似简单,但着实让他感受到了压力。
“这是自然,子奇,翁叔,你们说呢?”蔡邕感慨之后,满是赞赏。
当初之所以答应刘德让他随自己就学,一来是看着他改进侯纸的功劳上,二来也是在大街上被刘德拉着,有些抹不开脸面,却不想竟然收了个好学生。
“伯喈兄,你都发话了,我等岂能说不,刘德你有此天赋,当虚心上进,切莫自误了才好。”刘陶叮嘱道。
“不错,刘德,你若是能承载伯喈所学,他日前途不可限量。”马日碑赞扬道,“可惜当日你遇到的,怎么偏偏不是老夫,可惜,可叹。”
刘德连忙谢过三人,但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若非想见识蔡琰风采,他可未必会想到跟随蔡邕就学,若是当日遇上的是马日碑,刘德或许压根就不会理会。
但也庆幸是如此,否则他或许压根就接触不到这个时代的经学大义,更无法认识阮瑀等人,想来,这就是所谓的缘分了,哪怕他出发点不怎么好,可如今却是皆大欢喜。
“翁叔,师徒是要有缘分的,你叹息也是无用,言归正传吧,刘德,今日他们两人来蔡府,却是为你而来。”蔡邕说着,神色有些严肃了起来。
刘德先是惊讶,随即就明白过来,问道,“老师所说,可是鸿都门学之事?”
他刘德虽然薄有威名,但还不放在刘陶和马日碑这样的大儒眼中,能让两人惦记,怕是唯有早上见刘宏那事了。
虽然心中明白,但刘德心中却是开始忐忑了起来。
鸿都门学乃是宦官借皇帝刘宏之名创办,历来都是宦官培养人才和士林士人对抗的阵地,如今被他横插一杠子,他可摸不准蔡邕三人的意思。
而从之前三人的考校来看,似乎来者不善啊。
“你果然机巧通透,不错,你和皇上谈及的改革鸿都门学一事,皇上已经恩准,由宫中中常侍毕岚调任鸿都门学祭酒,请康成公出山任博士,增设张子平之杂学课程,刘德,此事既然是你提出,我等想听听你的想法,你为何会有如此主张。”
刘陶不等蔡邕相问,就不客气的说道,话音之间,不无长辈关爱之意。
蔡邕对此并不意外,刘子奇不会为难刘德,但却不会允许他乱来,两人同出刘氏,刘陶比他这个刘德的老师更为热心也不为过。
“定下了?”刘德微微惊讶,这刘宏的办事速度不赖嘛,原本他以为,没有十天半月,这事不会有结果,却没有想到……
“方才皇上召我等入宫,和宫中宦官张让等商议此事,刘德,下次你若是再有如此类似事情,可否先和为师透个气,皇上问及,我等却一无所知,不是臣子作风。”蔡邕解释了句,话中不无责备之意。
旁边,阮瑀等人听的瞪大了眼睛,刘德能面见刘宏并不意外,毕竟他们都知道,刘德论身份,实则是刘宏的亲堂弟,只是出身旁支,身份低微而已。
可他们却没有想到,刘德竟然建言刘宏改革鸿都门学,这可是大事。
鸿都门学在士人之中名声不好,但好歹是如今大汉朝的第二学府,仅次于太学,可比那些各地的书院要正统的多。
可现在,刘德竟然建议改革,更成功的说服了皇帝,这能耐让他们想不佩服都难。
“老师,叔父,马先生,其实这事是皇上提起鸿都门学有所惋惜,我灵机一动,就提了个由头,窃以为,鸿都门学既然有别于太学专门钻营文艺,可列为技校,技者艺也,春秋之时有百家争鸣,然我大汉独尊儒术,实则有所偏颇。”
刘德小心翼翼的组织着话语,改革鸿都门学,这个问题可比之前三人提出的那三个问题更为尖锐的多。
之前最多是学术讨论,而现在,却是改革,又是触动儒家地位之事,三人都是大儒,刘德可把不准他们的心思。
“哦,你的意思是,张子平之学,能替代儒学?”蔡邕眼神一眯,已经有了发作的前兆。
刘德连忙起身,解释道,“老师误会了,小子不才,曾研究过我大汉体制,我大汉自武帝之时确立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制,但实则是以法为骨,儒为皮,若是能以百家工艺为表,则内有法治肃宵小,外有儒道行教化,辅以百家可壮我华夏民族。”
刘德这话,乃是后世看来,汉武帝启用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实则骨子里仍然是法家统治策略,只是以儒家缓和了法家的残酷,行王者之道。
内法外儒,自汉武帝确立以来,成为后世历朝历代的标准统治之法,可也因此忽略了百家技术,虽然民间多有发展,可终究不受到重视,刘德此时想来,也是可惜。
以华夏文明的底蕴,若是稍微重视技艺,绝对能甩所谓西方文明几百条街,可惜直到后来被蛮横敲开国门,付出差点亡族代价,中华民族方才醒悟过来,这都是后话。
刘德却不知道,他这一番话,让蔡邕三人直接就震撼当场。
如今的大汉天下,乃是儒家的天下,儒家乃是正统,其余百家已经难以看到,哪怕是有,也是儒生兼修而已。
如张衡张子平,首先是个儒生,然后才钻入杂学,可现在,刘德竟然依言概况出法为骨,儒为皮之真相,让三人如何不震动。
三人此前,从未想过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背后,竟然是以法家为骨支撑的儒家之皮,可三人都是饱学之士,被刘德这话点明,立刻就联想到了现实,细细想来之下,还真是如此。
汉朝的汉律直接继承于秦朝秦律,哪怕是多有改动,少了秦朝那些苛政,可根本却仍然在行法治。
只是和秦朝焚书坑儒不同,汉朝独尊儒术,实则是给天下士人一个表面光鲜的身份,整个国家的运转,仍然是以律法维持,士大夫在其中所起到的作用,更像是和缓法治和民众的冲突之用。
此前三人都未曾想到这点,可此时却是已经明白,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不过是汉武帝和董仲舒给天下百姓画的一块大饼。
“刘德,此话出自你口,入此间我等七人之耳,绝不能再在任何人面前说起,尔等也需谨记,若是任何人泄露了口风,哪怕是琰儿,也别再叫我父亲。”蔡邕震撼之后,突然猛地拍了下桌子,严肃无比的说道。
此话别说是刘德一个少年,就算是他们这般大儒若是说出,都未必能承受的起,刘德年少无知,不知道百家争锋的凶险,可他确实明白的。
昔年董仲舒提出独尊儒术之时,百家中的大学问者死了多少,儒家的大儒又死了多少,刘德这话若是传出去,必定是一番大地震,哪怕是刘宏,也未必能保得住刘德性命。
“不错,此话虽然不错,但却说不得,刘德,此时我都有种要撬开你脑子的冲动,你,到底是何许人也,竟然能看透此中玄奥,要知道我等自认聪颖,可始终还被蒙在鼓中而不自知。”刘陶叹息一声,“此话真的不能再说了。”
马日碑也是神色慎重,“亏得我等先来,探了你口风,若是你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此话,必遭杀身之祸,甚至祸及你身边的人,如蔡伯喈绝对难以幸免。”
嘶,听到这话,刘德先自倒抽了口冷气,纳言问道,“老师,不会这么严重吧。”
“就是有这么严重,本以为你提议改革鸿都门学已经是胆大妄为,不想还有更胆大之言,刘德,我以老师之名,令你日后三缄其口,你可服从。”蔡邕严肃的道。
刘德张了张嘴,连忙闭上,此时他突然明白过来,他所说的法为骨,儒为皮,不仅揭露了武帝定下的大汉体制,更触动了儒家的根本,甚至会引起新一轮的百家争辩,远不是他此时所能承受的。
“谨遵先生教诲,刘德此后,三缄其口,能不言则不言,言必三思。”刘德躬身行礼,没有丝毫的不愿和做作。
此间都是信的过的人,看若是换做他人在场,此时他怕是已经不妙。
原来,故作高深是会死人的。
刘德心中警醒,这到底不是后世,这个年代,小心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