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岚没想到,刘陶竟然将这般棘手的问题扔过来给自己,此时他还在想着,刘德为何要推荐自己来担任这个鸿都门学的祭酒。
此前,毕岚和刘德见过一次,那时他奉何皇后之命,拦在宫门请刘德去见皇后,当时刘德拒绝后还曾跟他说过一句至今让他难忘的话来。
……本有蔡侯本事,奈何要去参和宫廷龌龊,浪费一身才华……
这是刘德对他的评价,也是对他的劝告,毕岚都不知道,刘德是如何知晓自己,更为何话中对自己有可惜之意。
要知道当时刘德不过是一个太学学子,在何家的打压之下自身难保,不得不求助于太后,可就是这般状况的刘德,却对自己说那么一句话,让毕岚这些日子时时都在思索。
眼看包括皇帝刘宏在内的所有人都看向自己,毕岚更是不由得想起了刘德的话,他如今已经算是位高权重,做到宦官所能做到的最顶峰,但刘德的话,却让他想起了当年进宫的时候,他最崇拜的蔡候。
蔡候乃是宦官楷模,以功劳封侯,可就是蔡候,都死在了宫廷争斗之中,何况是他毕岚,想到了刘德,毕岚不由得又想起蹇硕,蹇硕跟随刘德做事,如今虽然仍然是小黄门,但在皇帝刘宏心中的地位不比他们任何一个中常侍低。
“或许,改变一下,也不会差。”
这般想着,毕岚本是有些迷茫的眼神陡然变得坚毅,宫中之事他早已经厌倦,且刘德说的没错,他确实是有本事的人,可惜一直没有用上,已经蹉跎了大半生。
“陛下,蒙刘德公子看重,老奴愿意一试,至于康成公,若是真的精通公子刘德所说的杂学,倒是不妨一试。”毕岚恭敬的跪下扣行了大礼,大声说道。
此话一出,除了刘宏,其他人都尽是难以置信的看着毕岚。
张让等宦官要气疯了,他们如何也没有想到,从来都是和他们一条心的毕岚,此时竟然会如此选择。
而蔡邕等人,不仅惊讶于毕岚竟然真的会放弃宫中的职位,跑去做鸿都门学的祭酒,更惊讶于他竟然会赞同让郑玄出山,入鸿都门学。
要知道党锢,可就是宦官搞出来,甚至大多数所谓的党人,都是被宦官污蔑而受到牵连,毕岚竟然真的敢接受一个党人来做鸿都门学的博士,简直就是奇怪。
“好,好,好,毕岚,既然如此,那此事就如此定了,今日起,你为鸿都门学祭酒,改革鸿都门学,至于如何改革,你去和刘德商议,此事是他提出的,自然要出一份力,郑玄那边,蔡邕,由你来说服于他,务必让他来教授鸿都门学。”
得偿所愿的刘宏很是痛快的拍了板,隐隐间有些兴奋。
“陛下,这……”张让等急了,就要拦阻。
“此事就如此决定,孤也想看看,改革后的鸿都门学,到底会是什么样。”刘宏的心思早就被刘德挠起,怎能容许反对。
何况,此事在他看来,并不算什么,毕岚当祭酒,鸿都门学仍然是在宦官的掌控之下,至于一个郑玄,传授学问而已。
张让等顿时面如死灰,刘宏不清楚这些大儒的能耐,他们却是再清楚不过了,否则宦官何必用党锢来污蔑那些看不顺眼又有威胁的大儒。
蔡邕等人相视一眼,各自惊讶中带着微笑,不论如何,郑玄能解禁出山,对他们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好事。
“伯喈兄,早听犬子说刘德和你就学,不想此子竟然如此机巧,此次康成公得以出山,实赖他功劳啊。”
出宫之后,刘陶拉住蔡邕,很是感慨。
“不错,此子日前所为我等皆有所闻,侯纸之实用更是有目共睹,伯喈兄倒是收得好学生。”马日碑感慨道。
蔡邕面带喜色,但却有些摇头,“此子聪慧过人,其实我并未教他多少,倒是他每次前来和我那几个学生谈经让我都有些启发,此次虽然说是他临时起意进言,不过他所说的以张子平为师传授杂学,以利国利民,却真像是他的作风。”
“此子确实是聪慧,不瞒两位,日前犬子言及刘德要将侯纸售卖于大汉疆域各地,某让犬子和他合作,要了豫州份额,日后怕是要多和他亲近才是。”刘陶打趣道。
蔡邕微微意外,随即笑道,“好你个刘子奇,竟然挖到我门下来了,此事我也有所耳闻,我那两个学生也被他拉了过去,不过我现在更想听听他对此事的解释。”
“哦,这么说来,此时他是在你家中咯?”刘陶心中一动,问道。
蔡邕看看天色,点头道,“这些时日他放下俗事,几乎每日都会前来。”
刘陶看了一眼马日碑,笑道,“既然如此,那某去府上叨扰一番,翁叔可要同去?”
马日碑笑道,“许久没去蔡府叨扰,今日正是时候。”
蔡邕笑骂,“我看你们是存心不良,去我府中也可以,但不得为难刘德,否则蔡某拒客。”
刘陶和马日碑对视一眼,同笑道,“好个护短的蔡伯喈,当真少见。”
蔡府之中,刘德和阮瑀等人正在论《春秋》,准确的说,应该是《春秋左氏》,也就是后来的《左传春秋》,与《春秋公羊传》都是注疏《春秋》的经典之作,和《春秋谷梁传》合称《春秋三传》列入儒家经典。
对于《春秋》原本,后世早已经失传,刘德所读的《春秋》更多是后世的注解,很多已经失去了原来的意思,但也有一些是正确的。
刘德正是凭借记忆中那些后世的注解,来和阮瑀等四人谈经,每每都有出奇之处,却不是他自己的能耐,而是记忆中本就有的东西。
可就在他侃侃而谈的时候,却没有发现,在学堂的窗户之外,蔡邕三人已经站了有一小会,蔡邕倒是没有多大惊讶之色,毕竟之前已经知道刘德往往会有新奇的说法。
可刘陶和马日碑却是意外不已,原本蔡邕提及家中学生以谈经为乐,他们还不以为然,可现在越听越是震惊。
这真的是一个少年学子所能拥有的见识见解吗?
刘陶和马日碑不由得看向蔡邕,蔡邕微微一笑,示意专心听里面的谈经之说,虽然对他们这些人来说略显稚嫩,但着实还是不错的。
刘陶两人顿时有些羡慕,这蔡邕倒是带出了几个好学生,至于刘德,听说还是在大街上死皮赖脸赖上来的,如今看来,却是捡了宝。
学堂中五人并不知道外面有人,一个篇章接着一个篇章往下讨论,谈经论学不亦乐乎,倒是让蔡邕三人站的腿脚有些发麻,蔡邕见不是办法,当即咳嗽一声。
里面的声音戈然而止,顾雍推开窗户,发现蔡邕三人在外面,连忙行礼。
刘德一听这和蔡邕一起来的竟然是刘陶和马日碑,连忙走出学堂,以后辈子侄之礼恭敬的向刘陶行了大礼。
马日碑就打趣,“刘德小友,你这礼有些厚此薄彼啊,难道就因为子奇是你刘家之人?”
刘德不敢怠慢,连忙道,“学生不敢当马先生小友之言,不过马先生说的却是不错,我和刘坦相熟,见到长辈自然要拜见。”
刘陶打量着刘德,见他应对有方,满意的点头,“坦儿近日多有提及与你,今日一见,果然不错,刚才你们谈经的内容我们都听到了,刘德,听伯喈兄说你自进他门下时日尚短,你所谈及的观点,可是太学所学?”
蔡邕不乐意了,笑骂道,“好你个刘子奇,说我蔡伯喈拾人功劳不成?”
刘陶却没有在理会蔡邕的笑骂,而是认真的看着刘德,这让刘德压力有些大,这刘陶可是老刘家少有的大才,在士林估计也就刘表能比得上,此次见面实在是没有准备。
“叔父,我在太学懵懂,直到祸事来临才幡然悔悟,谈经所讲,都是听师兄们所言才有感悟,便叙说出来,倒是让叔父见笑了。”
刘陶闻言,有些诧异,当即道,“既然如此,我挑几句别的经文与你叙说,看你是否真有此灵巧智慧。”
刘德额头冒着冷汗,这刘陶,这是几个意思?
不错此时他却没有拒绝的道理,当即道,“叔父考校,刘德不敢不从,只是刘德才疏学浅,叔父可别说些太高深的。”
“你这滑头,难道还怕刘子奇为难你不成,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你是璞玉天成,还是偶有机巧。”蔡邕先是有些意外,随即就赞同道。
“既然如此,不若你我三人各出一篇经义,就当是试试这刘德根底,如何?”马日碑也来了兴趣。
刘德的脸顿时黑了,这可是三位大儒啊。
可看蔡邕他们的神色,刘德就知道,想要避过这场,怕是难了,当即咬了咬牙。
“既然马先生也有兴趣,那小子就却而不恭了,请出题。”
蔡邕三人对视一眼,皆满意点头,这小子的心性不错,竟然没被他们给吓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