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一、
时间：公元2015年12月24日17点13分
地点：中国大陆南京市
一条清冷的巷子里，他穿着朴素而单薄的衣物，摇晃着走出饭馆，将半瓶白酒放进了书包。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站在原地足足五分钟。一只黑猫从多面的巷子里蹿出来，不知道打翻了什么东西，闹出一阵动静。他木然的抬起头。一人一猫，隔着马路对视。
“喵——”
黑猫轻声叫了一声，脑袋歪了一下，似乎对眼前的人类感到奇怪。他从巷子里走出来转向外面的街道，它看到他慢慢的走远了。他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过了18点，黑夜已经降临。一路上，进出校园的人比平时多了一倍不止。明显的是，这些人当中，大多是校园情侣。
今夜，是平安夜。而不久前，他本该也加入到那些人的队伍中去。他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去想那个已经折磨了他整整一天的人，可是已经晚了。她已经出现在脑子里，又一次绞痛他的心脏，撕扯着他的身体。
他没有回宿舍，而是直接上了宿舍楼顶。冷风吹过，他打了哆嗦，蜷缩到角落里。他已经感觉不到身体里的任何一点热量。僵直的手从书包里拿出了手机。很快屏幕上就弹出了来电提示。
未接电话，来自“她”。
还有几条短信：
你在哪里，为什么今天有没有上课？
……
接我电话好吗，求你了……
……
我去你宿舍找你，你不在，你的舍友好像都很讨厌我，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
……
他约我今晚去看电影，我拒绝了，因为你，接我电话好吗，我不希望我们变成这样。
……
他生气了，他说我本来就属于他的，是的，我不该在离开他的那段时间去认识别人，尤其是认识了你，你知道吗，你是我遇见过的最好的人，有时候，我真的希望，如果我先认识的人是你该多好…我还是决定跟他约会了…
……
我们去了宾馆…我们做了，我想，我再也离不开他了。
对不起，原谅我……
他抬起头。
天空，没有星星，又或者是月亮。有的只是冷风中，被泪水模糊的黑暗。呼吸着冰冷的空气，让他的身体忍不住颤抖。手伸进包里一阵摸索，半瓶白酒拿了出来。拧开盖子。仰头，举瓶。酒精入腹，伴随着温热的泪水。半个小时后，他站起来，走向楼顶边缘。
楼下传来一对情侣的的打情骂俏的声音。钻进他的耳朵，像是某种嘲笑。他面无表情，看向远处的黑暗。寒风吹面，醉意却变得越浓。他又开始摇晃，险些跌倒，酒瓶脱手掉在地上，滚到了一边，惊到了一只黑色的猫咪。他看向天空，神情悲怆，突然又笑了，低下头，面向未知的黑暗。忽然，他站上了围墙，转过身，仰面倒了下去！
失重的空气穿过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那一刻，绝望仍旧塞满着他的心脏，占据着他的身体。半空中，在他刚才跳下的楼顶，他看到那只黑猫正望向他。他凄然一笑，闭上了眼睛……
一分钟后，随着一声女生的尖叫，越来越多的人聚集。他们面露惊恐，窃窃私语。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中间，一个黑衣男子，拨通了电话。
“准备吧。”
很快，救护车的声音传来。黑衣男子无声息的消失在人群里，看到这一切的，似乎只有天台上的黑**咪。它灵动的双眼，安静的俯视着所有人类，包括血泊里那个年轻的身体。
一瓣雪花落在他安静的脸上。
下雪了。
二、
雪夜，不知名的世界里，微风中，雪花轻轻摇曳、飘落。忽然间天空的乌云中有雷光闪过，却无雷声，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婴儿破啼，刺破了这个片安宁雪域。
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除了此刻站立在那不知名雪山之上的，几个佝偻人影。
一个苍老的声音颤抖道：
“成了，成了！”
另一声音喃喃道：“不灭战魂！”
一个声音叹道：“六道破成，逃出轮回！”
“诸圣将要归来！”
…
“逆天改命！”
…
“世道将乱！”
…
十五年后。
西方，血乌妖族。
乌拉在睡梦中被吵醒。他从木桌上抬起头，轻轻揉了眼睛，望着门外的三个身影：同样的黑色皮肤、同样的血红眼瞳、同样突出的尖锐鼻子、同样只有四指的干枯利爪，以及在他们背后，数目不尽相同的黑色羽翼。
族长正率领着血乌鸦一族的两名侍卫走来。
乌拉站了起来，族长却没有看他，径直的走进了屋里。偶尔从身边经过的书架上翻出一两本书册，用他干枯如同利爪的四根手指随意的翻着。乌拉知道，族长会来到大榕树，绝对不是为了看书，通常，他是为了来找婆婆，可是今天婆婆并不在。
“你已经十五岁了。”族长忽然说，翻着书册，并没有看向乌拉。
“是。”
面对着这位族里的最高权利者，同时也是唯一一位血乌鸦八翼血脉的拥有者，乌拉显得极为紧张。当然，这般紧张更多的却是来源于另外一个原因。
“看起来，血乌鸦一族的血液，并没有在你那人类的驱壳里面流淌。”族长道，带着轻蔑，对人类的轻蔑。
“族长，你要赶我走了吗？”乌拉问，满眼的惶恐。
族长终于看向了乌拉，似有不忍，只是下一刻却又恢复了冷漠。
“你的母亲临死前要我把你留下，至少应该让你成长到十五岁，我已经做到了。我对你的母亲无愧，对你亦然。”
“我，能不走吗？”
乌拉迟疑的话让族长第二次看向他，看着那张人类的面孔上所流露的认真的表情，没由来得，忽然觉得气愤。
“三天之后，妖盟大会会在我们一族举行。也许那个时候你应该去看一看，看看你跟我们强大的妖族之间的差距。希望到时候，你还会想着继续留在这里。”
族长带着他的侍卫离开了。乌拉静静地望着，失落的望着。时至今日，依旧不知道该如何抉择，心里只盼一切顺其自然。然后，他坐下来，拿过桌角的一本书册，轻轻打开，随后，开始了背记。
是的，背记，而不是单纯的阅读。这是婆婆的要求，她在乌拉很小的时候就对他说：如果你将来不能成为强大的妖族战士，那至少要成为一位值得尊敬的智者。事实证明，婆婆有着足够的先见，乌拉妖族血脉的确没有觉醒，拜他那位人类父亲所赐。至少现在看来，乌拉已经失去了成为一名妖族战士的可能。他只能尝试去做一位智者——像婆婆一样的巫师。
婆婆是严厉的，从乌拉开始记事的时候起，便被她要求学习认字，写字。这些字也都来自大榕树的数千册书籍。其中所包含门类，诸如语言，历史，地理，人物传记，甚至还有一些来自人类的修炼之法，林林总总，繁多之极。
对于幼年时期的乌拉而言，所有书册里的语言都是天书，他完全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而婆婆的教导方法也极为简单而有效，一字曰：背。无论是语言，还是图解，一律背记下来。婆婆总会每天不失时机的抽查，如果乌拉没有完成她所交代的背记量，就会受到惩罚。这种惩罚，通常是将书册在下一次检查之前记牢，并且这期间，其他的书册背记任务，一点也不会少。
乌拉没有像其他妖族少年一样嬉笑的童年，他的童年，是在枯燥无味的背记中成长。
他人类的模样，使得他没有一个朋友，乌妖们厌恶他，轻视他，就像他们对待真正的人类一样。而乌拉能做的，除了默默忍受，别无他法。厌恶，轻视，孤独，与他为伴。能使他忘却这些的，只有这大榕树里的数千册书籍。
于是年幼的乌拉，拼命的背记，借以忘掉一切。
十二岁那年，他终于第一次背完了大榕树所有的书册。然而在那之后，婆婆却要求乌拉将所有的书籍再次背记一遍。乌拉毫无怨言，默默照做。
有了上一轮的记忆之后，乌拉的第二轮几乎只用了一年时间便完成了。而后不出意外的，婆婆要求乌拉进行第三轮的背记，这一次，乌拉更是只用了半年的时间完成了所有书本的背记。而后是第四轮，第五轮，第六轮……
十五年的生活里，便是在这看似无止境的背记中度过。
对于年幼时期的乌拉，这是完完全全的煎熬，然而他却坚持了下来，或者说，不得不坚持下来。好在随着年龄的增长，乌拉所能理解的东西也渐渐多了起来。慢慢的，他从书籍中发现了很多有趣的东西，令得他那看似年幼的身体里，却已经有了难得的“阅历”。
不多时，沉静在书本中世界里的乌拉，注意到了门前的阴影。
“婆婆。”乌拉轻轻合上书本。
“你舅舅来过了吗？”婆婆突出的鼻子轻轻嗅着空气中的残留的气味，道。
“是的。”乌拉回答，扶着婆婆坐下。
“看来他不打算再继续留下你了。”婆婆说。
“是我让他蒙羞了。”乌拉失落道。
“让他蒙羞的是你的母亲。”婆婆说。
“可是母亲早已经死了，是我的存在提醒着舅舅，他曾有一位令他蒙羞的妹妹。”
乌拉从里屋拿来了热腾腾的茶水，端给婆婆。婆婆伸手接过茶水，在他几近黑色枯枝的右手小指上，那个跟随了他不知多少岁月的银戒，反射出一道一闪而逝的冷光。沉默了一下，抿了一口冒着热气的茶水，婆婆的眼睛有些失神。
“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该离开吗？”乌拉的神情有些挣扎。
“你自己决定吧。你的母亲可不仅仅给了你乌拉的名字。”婆婆说完，站起身来慢慢走向里屋。
“如果我能像其他族妖一样强大，他还会赶我走吗？”乌拉大声道。
婆婆的身影似乎停顿了一下，却是没有任何的回答。
乌拉默默的低下头，又抬起头，眼睛无神的看向门外丛林的深处。
良久。
“如果我能像其他族妖一样强大的话。”乌拉轻声叹息，又回到了木桌边坐下。
时间便是在乌拉毫无波澜的日子里度过，三天时间，转眼即逝。乌拉与婆婆都没有去观看那妖盟大会的打算。
清晨，阳光倾洒，大榕树下，乌拉与婆婆一同用着早餐，忽然间，自远处的族中传来了呼喊声。他们都惊疑的看向远处，因为他们确信，他们听到的，不是欢呼，而是惨叫！不多会，一个骑着鬃马的族内战士赶来，他满面惊慌的大叫：
“巫师大人，三大妖族来犯！族长大人请你藏身祖殿。”
“该来的总归要来，只是为什么不等我这个老东西死去之后呢，那样的话，至少能让我无愧面对逝去的先祖们呐。”
婆婆自言自语，凄然的说着，似乎这件事情早已经在她的预料之中。
“你，把马留下！”婆婆忽然说。
那战士立刻听命，从鬃马上下来。
“浮生，上马。”婆婆道。
乌拉呆呆的看着婆婆，这是婆婆第一次这么称呼他，却让他感觉到了不好的预兆。
婆婆的严厉神情，让乌拉习惯性的选择遵从，他翻身上了鬃马，尽管他并不会骑马。
然后，乌拉看着婆婆走向了鬃马的前面，抚摸着鬃马雄壮的脖子，低语着什么。
那鬃马连连低嘶，竟像是明白了婆婆所说，脖子主动在婆婆的手上轻轻蹭动。
这一幕，直看的一旁战士惊愕万分，这匹鬃马跟随他征战多年，从未曾像现在这般灵性。
婆婆又将他手指的银戒取下，随手扯下系住白发的羊皮绳，穿过了戒指。而后亲自将之系在乌拉的脖子上。
“去东方人族，去找你的父亲。活下去，孩子。”
婆婆说完，轻轻拍了鬃马的身体。
鬃马一声长嘶，奔跑而去，载着它背上迷失在思绪中发着呆的少年。
乌拉看到了远处冲将出来的异族战士，他们个个面露凶残。
乌拉大叫着：
“婆婆！”
“婆婆！”
晨光倾洒，温柔的光影里，婆婆的脸上露出了柔和的线条。
她笑了。
乌拉从没有见过她的笑，他哭了。他终于意识到，此刻，他不曾去选择的事情，已经由婆婆为他做出了选择。只是，这一切来得如此的突然，代价如此的巨大。面对三大妖族入侵，血乌鸦一族势必将失去任何的胜算。
为了生存，他将不得不逃离，逃向遥远的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