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莓醒过来的时候,风仍在吹。
她似乎在谁的肩膀上,晃晃悠悠地向前走着。
头晕晕的根本抬不起来,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伊莓浑身无力地靠在对方的肩上。
不管是谁,她得救了。不管接下来是龙潭虎穴,她并没有死在蛇口之下。不管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这一刻她还活着。仅仅是这一点,伊莓已经心满意足。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的疼痛几乎让她无法忍耐。想要抬起胳膊,却仿佛浑身被撕扯了一样。
“醒了?”一个粗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伊莓想要睁开眼睛,却只能眯起一条缝。
“摔的狠了,要三四天才能消肿呢。”听声音应该是个腰比树还粗的大叔。
伊莓躺在床上,费力地想要移动一下手指,却发现根本动不了。
“吃东西么?”大叔问道。
伊莓想要回应对方,嗓子却如同塞了一大把沙子一样,干涩的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大叔走了过来,用手托住伊莓的头,温热的水顺着伊莓的嘴流进了嗓子。干涩的嗓子得到了滋润,伊莓无法抑制地咳嗽了起来。嗓子里确实有沙子,应该是被人扛着走的时候吹进了风沙。
“我……咳咳……”咳嗽的嗓子疼,声音也如同砂纸磨过一般。
“跟人走散了?”大叔背对着伊莓,站在灶台前面搅动着锅里的食物。
伊莓心里顿时警铃大作,女孩子独身出门都有被拐走的,她现在这种情况就算是让人弄死了也没人知道。
“嗯。”伊莓低声说道。
大叔回过头,眼神微暗地看了伊莓一眼,什么都没说。将锅里的食物盛了一碗,放在桌上。
“现在粮食紧,只有牛肉,凑合着吃一口。”大叔自己端了一碗,坐在桌边。
伊莓咬着牙支撑着坐了起来,炖牛肉的香气飘了过来,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大叔并未搭理伊莓,就是低头吃饭。桌上只有两碗肉汤,并没有米饭。所谓的粮食紧缺是真的粮食紧缺,肉虽然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但是没有粮食是真的。
伊莓挣扎了一下,还是不争气地朝着碗伸出了手。这几天都是吃干粮,有热气的食物实在是太诱人了。一口牛肉汤喝下去,浑身都暖了起来。
“你是怎么走到沙地里来的?”大叔低沉着声音问道。
伊莓抬起头来,这才看清了大叔的脸。
胡子,浓密的胡子里一双锃亮的眼睛。除了眼睛,鼻子和嘴都埋在胡子里。在城市里,很难看到留胡子留到这种程度的人了。外国的暴走族倒是有这样络腮胡的,不过也是少数。
大叔的眼神透着刚毅,看上去并不猥琐。
“我之前有个车,想加油来的。”伊莓小声地说道,嗓子仍然疼的厉害。
“你也是命大,幸亏我今天没从小路走。不然就你这小身板,喂蛇都填不饱。”大叔冷哼一声,收拾了自己的碗筷去洗了。
伊莓小口小口地喝着汤,牛肉炖的很烂,有着淡淡的西红柿的味儿,可能没有那么多西红柿也就是借个味道而已。
大叔洗完了碗,从门口拿起一把斧头:“你手里有剑应该能自保吧?看家,我去劈柴。多个人,晚上柴火不够。”
伊莓愣愣地看着大叔扛着斧头出了门,并没有听到门口锁门的声音。
捧着热乎乎的碗,伊莓忐忑的心稍微放松了点。自嘲地笑了笑,就她这干瘪的小身板,炖汤都不够一锅的,人家可能根本就看不上她这二两肉。
喝了牛肉汤身上有些力气了,伊莓忍着疼痛起身去够放在脚边的背包,检查了一下发现包里一样东西都没少。就连面包和水都没动过。包里有不少沙子,伊莓将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清理了一下沙子,再将包整理好放回脚边。
外面的风声仍然呼啸着,天并没有见亮的样子。手机没有电,也没办法确认现在是几点。天空一片漆黑,一点星光都没有。这种黑暗如同糊在人心口上一样,令人窒息。
大叔出去也就20分钟,拖着一捆柴走了回来。进门看见伊莓已经将吃饭的碗刷好,乖巧地蜷缩在床上,被子裹的严严实实的。大叔没什么表情,将柴火拖到小屋中间的炉子边上,掀开炉子将柴火填了进去。顿时屋里更加暖和了起来。
做完了这些,大叔从矮桌的抽屉里掏出一个烟斗,靠坐在皮质的大沙发上,点着了烟斗慢悠悠地抽了起来。
伊莓紧缩在被子里,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大叔。
大叔眯着眼抽了一会儿,感觉到伊莓在看他,有些诧异地回头:“你也要抽烟?”
伊莓默了个,连忙摇头:“我不抽烟,我就是没见过人用烟斗抽烟。”
大叔挑了挑眉:“纸卷的不好抽,没味儿。”
伊莓松了口气,方才盯的时间太长了,若是大叔起疑了反而不好。幸好掩饰过去了,不然就太尴尬了。
大叔抽完了一斗烟,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从矮桌旁的大箱子里掏出一个布包来,里面放的是充气床垫。用小电泵充气,铺在了炉子的那一边。伊莓讶异地看着大叔又掏出来一套被褥,只脱了外套,裹着被子躺在床垫上就打算睡觉了。
“那个……”伊莓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样的发展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要留在这儿,就要干活。明天开始你做饭。”大叔嘟囔着翻了个身,脸背对着伊莓,没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
伊莓的内心犹如千万匹神兽呼啸而过,这位大叔完全不按套路出牌,让她一点头脑都摸不到。
可是,身体比精神率先溃败下来。受伤加上精神绷紧的疲惫,因为热乎乎的汤和温暖的房间,疲劳席卷而来。
不知什么时候,伊莓睡着了。
温暖的小屋里,炉火跳跃着。窗外呼啸的大风似乎与室内无关,伊莓蜷缩在床上,陷入了沉眠中。
吹了一夜的风,终于在清晨的时候停了。黄沙堆到了门口,几乎将门掩埋住。幸好周围有树,小屋才没有被活埋掉。
身上仿佛被百辆车碾压过一样,外面的阳光照射在伊莓的脸上,将她晃醒。地上早已经收拾干净,大叔也出门了。伊莓连忙起身,确认了一下自己全身上下没什么问题。将被褥叠好,伊莓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
“陈建国,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想什么。这房子本就是镇里的财产。就算现在是新时代了,你也不能霸着不放。你老婆孩子都死绝了,你留着这房子也没用处。早点上交给公会,给公会干活去才是正理。”外面传来了吵嚷声。
伊莓侧开身,躲在窗边,微微掀开窗帘,看着门口站着七八个人。
大叔手里拿着铁锹,挡在门口,显然是刚刚清理掉了门口的黄沙。
“我是护林员,死也死在这片林子里。你们要是想硬抢,那就杀了我,一了百了。新时代怎么了?你们公会的会长也是会管杀人犯的。你们那边粮食吃没了,盯上了我这片林子。就算给了你们,用不了半个月山就得让你们吃空。自己没能耐挣口粮,臭不要脸的就盯着别人的。真替你们爹妈害臊。”陈大叔声音低沉,语气平平的,可话却一点都不温和。犹如耳光扇在那群小年轻的脸上一般。
“给脸不要脸是吧!”为首的小年轻哪儿经得起骂,顿时就火了,撸起袖子就要跟陈大叔动手。
陈大叔铁锹举了起来:“有能耐就来硬的,老子人没杀过,熊杀的不少,你能比熊厉害?”
伊莓:……熊?现在城市周边还有熊么?
几个小年轻也就是窝里横一横,哪儿是年长人的对手,骂骂咧咧地走了。陈大叔远远地看着这些人走了,缓缓地松了口气。
伊莓见陈大叔往屋里走,赶忙走到灶台边上去翻看还有什么菜,大叔说了,要留下就得干活,早饭总要做的。
“这群兔崽子,爹妈让怪物给吃了,自己就能耐起来了。”陈大叔将铁锹放在门口,冷哼着。
伊莓看了看他,试探地说道:“他们,不是注册者么?”
陈大叔拿出烟斗来:“注册个腿腿,都是在游戏厅里吃闲饭的。老天爷长眼,怎么能让他们得了好处。”
伊莓手上顿了顿,看来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注册账号拿到武器。新世界系统不是人人平等的?
“对了,你注册的是什么?”陈大叔随口问道。
伊莓转过脸来,有些忐忑地看着陈大叔:“嗯……剑士。”
陈大叔眯着眼看着伊莓,半晌说道:“小丫头家家的,剑士多累啊。怎么没注册个药师或者炼金术师?”
伊莓一听他这话,就知道陈大叔肯定是注册者,否则怎么会知道注册账号都有什么类型。
“灭世那天,天地异变。我就在那林子里捡了个锤子,后来就有个小丫头跟我说什么注册,我也没想那么多,注册了一个。”陈大叔面露嫌弃地抽着烟斗。
伊莓一脸懵逼地端着煎好的蛋和热好的汤走到桌边。陈大叔磕了磕烟斗,继续说道:“当时就傻了,那小丫头说林子里大,有的是好材料,让我注册个炼金术师,到时候可以不愁钱花。现在想想,世道都这样了,要钱有个屁用啊!”
伊莓默了个,是的,到处都是丧尸魔兽,经济没有回复之前,钱是最没用的东西。
“估计要再过个七八年吧,炼金术就能有用了。”伊莓将筷子递给陈大叔。
陈大叔撇撇嘴:“没什么卵用,我就守着这么个林子,种点菜够自己吃,前面那镇子都让沙子埋了,要钱也没地方花。”
伊莓咬着筷子:“嗯……护林的枪……子弹也得花钱买吧。”
陈大叔抬起头来:“哦,这个可以用炼金术炼出来。”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眼,默默地低头吃饭了。
吃完了饭伊莓就被陈大叔拉着到后山去摘菜了。说是干活真是一点都不假,看着大片的菜园,伊莓突然觉得可能对于陈大叔来说有钱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后山有一眼泉水,菜园子的用水和饮用水都从那里出。菜园子里红的绿的品种也很全,甚至还有一个葡萄架子,水果也解决了。伊莓背着装满菜的篮子起身往回走的时候,看见菜园旁边还有个小棚子,里面是软嫩的小鸡雏。
晚饭的时候,陈大叔喝了一杯年前泡的樱桃酒,兴致勃勃地给伊莓讲当年上山下乡的故事。
可能许久没有人来,陈大叔绘声绘色地讲着曾经的英雄事迹。什么徒手斗野狼啦,一枪击毙冬眠刚醒的熊啦。这些都是伊莓闻所未闻的。
内容真实性伊莓并不打算考虑,有个人可以这样聊天其实是件非常好的事。毕竟这么多天见到的不是吃人的魔兽,就是咬人的丧尸。这样平常的对话如今已经是奢侈了。
“其实我也不是孤身一人。有个儿子,没什么出息。”陈大叔说道兴头上,笑着夸耀起来。
伊莓面带微笑,有亲人总是好的,孤身一人总归凄凉。
陈大叔笑着笑着,就沉默了下来:“前年洪水救灾,冲走了。再也没见他回来。”
伊莓的笑容僵在脸上,不知道该如何往下接话。
陈大叔却不在意,脸上挂着笑,继续说道:“当兵嘛,你不捐躯谁捐躯对不对?他们连长说了,救回来八个人呢,还有一个正在念小学的娃。那个娃上次还给我寄了奖状,说评了三好生。唉,虽然我儿子没了,可是……”
说到后来已经有些哽咽了,伊莓默默地低着头,感受着这份心酸的荣耀。这些,都是她在新闻上才能看到,从未想到有一日可以距离新闻这样近。
晚上砍柴的时候,陈大叔带回来两只兔子,笑呵呵地收拾干净了交给伊莓加餐。接过兔子的时候,伊莓却想着,爸爸下班回来也会给她带零食。一直没有联系上,不知道家里的父母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