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食其摇头:“你不懂,唉,你怎么懂呢?!我会给他殉情,你会么!我会给他陪葬,你会么!这才是爱情!”
月祁单手掐住他的后颈把他拖起来,尚食其只看到那张精致却冰冷的脸放大到极致,警觉道:“你想做什么?”
月祁一挑唇角,那道邪气的伤疤看得他心惊肉跳。
“你是妖族哪里人?”
“问这个干嘛?要给我做坟,跟凤儿埋在一起么?”尚食其虽然觉得没这么好的事,但还是抱着“试一试吧万一是呢”的心情道,“五敷城。”
月祁又笑。“听着。我向你保证,若是他死了,不单你会给他陪葬,全五敷城的妖族,我都会一个一个杀掉,给他陪葬。到时候整个五敷城都是他的殉葬坑,我说到做到——你还要不要他死!”
他的眼神太阴邪,尚食其一骨碌跳起来,“凤儿不会有事的!”
前舱的西红也缩了缩脑袋,仿佛那儿悬着一把刀。
月祁冷冷扫了他二人一眼:“明白就好。”
不一会儿,飞梭又艰难地攀升到距离蛊雕五十丈远的位置,近距离俯视着整个戌辉号船头被扒下一层皮的模样。头顶的闪电一次比一次更亮了。月祁捏了捏手心,汗湿一片。
“我会落在十二地支的正位上,你可明白?”
尚食其抹了把冷汗,迎着风站起来,宽大的裤腿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晓得了。”
月祁一点头,张开双臂一倒,整个人摔了下去。
尚食其赶忙在他底下凝出一张气盾,月祁落地顺势一滚,跪撑着气盾稳住身形。
尚食其舒了一口气。月祁正好落在蛊雕腰部,一侧便是指挥室的巨大云英屏障外。
月祁向那里打了个手势,也不知道云赞他们看到没有,然后朝尚食其指了指左侧。
尚食其趴在上头往下看。现在月祁在酉时方向,戌辉号在申时,蛊雕处于他要布阵的中央,那么下一步他只能往戌时方向走上……他作了个手势,月祁转身腾挪一跃而起,尚食其赶忙在戌时方向布下气盾,月祁一点地,歇了一口气,眼风一转往亥时方向飞奔……
戌辉号指挥室。
云赞把眼睛贴近阚云镜。镜头里,月祁裸着上身,飞快地绕着蛊雕转完一圈,开始转第二圈。他的动作非常之快,在半空中轻灵地飞跑,似乎他脚下有实质的土地。云赞看不出在干什么,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悬浮在半空中的,简直就像是妖族的御气师。
但是很快,云赞就想起的确有妖族人在场。细看,每次他落脚处都有翻腾的气盾,虽然是透明的,但他一踩上去,就有光路以他为圆心涟漪般荡开,旋转的气流卷起他的裤腿,几乎把他整个下半身埋没。腾跃而起之后,那地方又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抬眼,看到了半空中艰难悬停着的庚云号。
“常吉士!现在怎么办?”
云赞抬手。控制室里陷入一片寂静。
庚云号飞梭。
“他要跳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啊?”尚食其心想。他的额头上满是汗水,更糟糕的是月祁一走,飞梭上的结界开始削弱,他有时候不得不分散精神对付其他事情,比如说一翅膀盖过来的蛊雕……
西红皱了皱眉:“十二象。”
“什么?”尚食其不明所以,然后突然心下一寒,“这位姑娘,你怎么又跑到后舱来!你不是在开飞梭么?”
西红一敛裙裾,递给他一个嘲讽的眼神,“呵,你还真信啊?我以为只有月……姑爷会信。”说着把操纵杆拿出来,在他眼前晃了晃。
尚食其整张脸都绿了……
底下月祁一个不稳,隔着老远递给他一个陪葬的眼神,尚食其赶紧集中心智。
西红聚精会神地盯着底下,屈指顶着颔下:“他一个人,要布下本来由十二个高阶长老发动的阵势。”
尚食其整张脸由绿转黑,“这可能么?!”
西红不耐烦地一挥手:“自己看!”
尚食其仔细一瞧,终于看出了点门道。
月祁看似毫无章法地绕着蛊雕打圈,事实上每次都落在几乎相同的几个点上,也就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正位。如果按西红所言,这个十二象阵原本应该在这十二个正位各有一个人坐镇。
但是现在只有月祁一个人。
所以他不停地打转,在每个方位灌入催动阵势的力量,在力量耗尽之前全力转回来继续灌,直到每一点都足够发动阵势。
“这可能么?”一滴冷雨打在尚食其的鼻尖。
西红在蛊雕凄厉的嘶鸣声中看了他一眼。
“开始了。”
戌辉号飞舻。指挥室。
“十二象……”所有人直直盯着云英屏障外,只有庶吉士一人喃喃。
月祁早已不知道打了多少个圈,每次力竭,都逼着自己强提一口气,坚持在十二个位置轮流发动禁制。尚食其已经放弃了那讨巧的做法,因为他不敢保证自己现在还赶得上月祁的速度,每一时刻维持着至少三面气盾供他悬浮。蛊雕的注意力被引到了他身上,戌辉号顺势往后撤退,蛊雕却又一次扑了上来,正对着云英屏障张开血盆大口。
控制室里的人全都抱头蹲下,戌辉号猛地一震,向后倒。云赞忙道稳住:“暂时不要动!暂时不要动!等他发动禁制!先引着蛊雕!”
外头,十二个凌空的点开始发光发亮,月祁大喜,咬破自己的手指飞速地转过最后一轮,绕回酉时方向猛地跪下,大喊一声“破”,只见十二个发光的点猛地喷出白色气流,缠绕着蛊雕旋转窜高,蛊雕瞬间僵化,一动都不能动!
云赞大喜:“下令常镧室全速后退!后退!给他让出位置!”
戌辉号吱呀一声,从蛊雕指爪中脱出,掉落了无数碎片。指挥室里的众人不由得欢呼一声,检查飞舻的同时也注意着月祁那边的动向。
那边白气已然散尽,十二道透明澄澈的光圈以蛊雕为中心,自里向外层层桎梏着,不能动弹丝毫。
“好强!”尚食其在甩了一头混着雨水的热汗,“月孤大人何方神圣啊!连一艘飞舟都解决不了的蛊雕他一个人打下来啊!”
西红一扭脖子:“那是,我家姑爷。”
底下月祁在气盾上小憩了一番,撑着地站起来,指了指蛊雕。尚食其接连施术,月祁如履平地,每走一步,脚下就浮出一面气盾,层层拔高,直到他轻巧地跳到蛊雕头顶。翎毛如此之大,以至于他几乎整个人没在里头。尚食其赶紧铺路,让他浮到一个俯视的位置。
月祁浮在半空中,突然左手作拉弓状,右手虚虚扣着那不存在的弓弦,修长的双指松松一勾,仿佛勾着一枚箭。
“这又是做什么?”尚食其怪道。
“别说话。”云赞比了个嘘,压下了众人嗡嗡的猜疑。
所有人都盯着那比起蛊雕来实在渺小的人影。但他在狂风中岿然不动,似乎连风遇到他都乖乖驯服,只有一头齐腰长发静静地飘。
“去死。”嘴角那道伤邪肆地上挑。
同一时间,层层叠叠的云层被一点一点破开,那些沙粒般细微的罅隙中泻出无数泣血的月光,流淌过他雪白的指尖。那光路迅速凝出血红的箭羽、黝黑的箭杆,然后是几乎透亮的箭簇。那箭锋悬停在他静静的眼里,盛放着静静的杀机。
如一朵夜昙花开。
一箭。一人。
铮——
流光中,蛊雕的头整个地爆裂,无数血块飞溅,血泉冲上十多丈高,哗地淋了月祁满头满脸。
他瞳孔一缩,整个人都兴奋地发颤,然后伸手,噗一声接住了从天而降的那只臭烘烘的鸟儿。
庚云号飞梭此刻突然出现在他们头顶。尚食其大叫着“凤儿!凤儿!”,被阳宸的尸体撞了个满怀。然后狂风中满是他的尖叫。
月祁将还僵着的阳宸抱到飞梭里,“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
尚食其和西红难得有闲情雅致地问他:“你要做什么?”
月祁舔了舔唇上的血,抬眼看天。月色重新被暗无天日的厚云填埋,雷电在洞眼里像囚龙一般,越来越暴躁……
“快走!”他一脚蹬开飞梭,顾自攀上了蛊雕剩下的巨大身躯。它虽然已经死了,上半身血如瓢泼,但仍旧被固定在十二象禁制中的,支棱着翅膀像是被冰封了的古老图腾。
头顶,电闪雷鸣。
……
引天弓。
云赞望着云英屏障外渐渐远离的蛊雕失神。
引,天,弓。
每一个字悬停在舌尖,却一个字都蹦不出去。他只能在心底默念。
而每念一个字,都像是要在他心里敲出一道裂缝。
他闭眼。
眼前,箭若神之眉。
……
“我总觉得我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忘了做?”
庚云号飞梭中,尚食其首先打破了沉默。
西红若有所思地抬头:“什么?”
尚食其“唔”了一声,望了眼身后。那里,蛊雕的身影正渐渐缩小。他有一种感觉,离开了那里,连风暴和雨水都变得小了,雷电也变成了遥不可及之物。
只是心里有点古怪。
“嗯……你是说我们还没给公子做人工呼吸?”
“公子?”
西红随意一甩头,“凤儿。”
“哦,大概是吧。”尚食其耙啦耙啦头发,“啊……那你来还是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