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梭一到接收室,一行人就晃晃悠悠爬出外头,踩着满地冰水冷雨狂吐一番。而接受室中的云中人则着急取来发红发烫的工具,将前舱割开。前舱被撞得严重变形,受伤的云须卡在里头,血流不止。等到云赞匆匆赶来的时候,才被人从里头救出,抬到担架上。
云赞握住他的手:“……你辛苦了。”
云须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此时强撑着,从怀里掏出一枚纯白发光的海贝交到他手里。云赞叹了口气:“你做得很好,等回到北冥,我会把你做的……都奏明云中君。千万要挺住。”
云须这才闭上了眼睛,任人抬走。
他前脚刚走,尚食其便跌跌撞撞上前,一把攥住了他的斗篷领子:“操你奶奶的熊!现在在这儿充什么好人!刚才下命令收回轨道、随我们去死的不就是你么!”
庶吉士咣当一声拔剑上前:“汝河人,胆敢在此放肆!”
“我呸!操你奶奶的熊!”尚食其狠狠唾了一口。
云赞额角青筋直跳,眉目上都堆叠着火气。他出身世家,恪守武道,是帝国最年轻的常吉士,戌辉号首航的任务,云中君根本没有考虑其他的人选,直接交予他手里。这十多天来,全船上下即使刚开始还有嫌他资历尚浅的,此时都心服口服。现在当着僚属的面,被尚食其羞辱,简直就想与他决斗。
只是考虑到一切以任务为重,才勉强忍气吞声,淡淡道:“你们没听到么?妖族远来是客,既然发话,云赞不敢不从——来人,牵吾大母的熊来!”
尚食其一愣,狠狠松开他的斗篷领子,哼了一声,顾自扶着墙继续吐。云赞又叫了几个随舰医官,在接受室隔壁的小舱中安排众人休息。
月祁一行都头晕脑胀,来不及与他见礼,他也就体贴地出舱,与庶吉士在中央甲板等候。
“庶吉士,里头除了云须带来的妖族人,还有四位上清神使。我只认得出那个穿月白衣衫的,似是月宫族人,刚才应该是他紧急之中把花藤冻牢在接收舱外,至于其他三个……”云赞攒眉,“我眼见尚浅,认不出来,请庶吉士赐教。”
庶吉士年龄比他大一轮,人前为了维护云赞的威仪,两人是上下级的关系;人后,云赞对这个前辈十分谦恭。
庶吉士忙称不敢:“报告常吉士,那女子身着红衣,当是日宫中人,那男子我也看不出来……至于那鸾鸟,我没有见过,不过听说上清天中,鸾鸟为崇极天宫所有,当是飞天大帝的神使吧。”
“日神,月神,飞天大帝……”云赞顿觉棘手,有些心虚,“好奇怪的使团。不知他们下界有什么旨意,不可怠慢啊。”
小舱室里,月祁总算缓过一口气,喝了几盏茶水压惊,赶紧把几个妄图给阳宸尸体看病的医官赶出去。尚食其指着自己的膝盖:“我这伤还没包扎完呢!”
月祁不动声色,差点把他也丢了出去。
尚食其赶忙诶诶诶:“大家客气点客气点……在下尚食其,敢问神使自哪宫来,往哪里去?”说着往自己膝盖上种了一株草。那草长得极快,一呼吸间就生根发芽抽茎开花,然后又迅速凋谢脱落,底下,皮肤光洁如新,连裤子都给他缝好了。
“月宫。”月祁看完一场戏法,言简意赅。
尚食其哦了一声,醉翁之意不在酒地把眼光落到别处,心心念念他的神女,面红耳赤道:“那……那这位姑娘是……”
西红提着裙摆挤水,闻言抬头“啊”了一声,鼻青脸肿,一脸不爽。
尚食其让她让一让:“啧,不是问你,问你肩头的那位。对,这位姑娘,诶,诶,不用东张西望,就是你!”
尚食其顾自笑着挪到西红边上,很热情地嘿嘿傻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正在梳理羽毛的阳宸一愣,默默地跳下西红肩头,大摇大摆地走到月祁脚边倚着,十分晦气。西红一看不管自己的事,继续低头拧裙摆。
“姑娘!”尚食其热情大方地追过去,也蹲在月祁脚边,痴迷地望着他黑豆子一般的小眼睛,“姑娘,你这样子淋了雨,可是会生病的……”
说着伸手在他身上虚虚一抚,遍身杂毛锃亮如新,干干净净。
阳宸吓得炸毛,跳到月祁膝头,用一副公鸭嗓诈唬:“他妈的你想干嘛!”
尚食其闭上眼睛,如痴如醉:“姑娘的声音真好听……在下豢养仙兽妖兽无数,还从没有听到过有谁说人话说得这么溜的,还是一口让吾辈望尘莫及的上清天口音,真让在下如闻仙乐……”
阳宸终于忍不住狠狠“呸”了一口:“夫君,揍他!”
月祁一直顾自打坐,此时睁了一只眼看向尚食其:“你喜欢他?”
尚食其如遭雷劈,倒退两步:“你们……你们原来是……”
“在下月孤,看阁下性格爽朗,很想交个朋友。”月祁跳下卧榻,淡定地拍拍他的肩,“朋友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你喜欢就拿去吧。”
尚食其被他谑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忙道不敢不敢:“不敢夺人所爱……原来天下也有眼光与我一样好的人,这真是太有缘分了。”他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灰溜溜地缩到墙脚,偷偷看着阳宸五彩斑斓的羽毛伤心落泪,非常低落。西红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实在搞不清楚这诡异的情状,只确定不干自己事,撩着裙摆开始擦身上带着的匕首,一把又一把,不知在裙子底下藏了多少。
只有阳宸知道,月祁这混蛋是真想把自己卖了,气得啄了他几口,又骂他取名字取得极傻,月祁不理睬他,总看着尚食其若有所思,让阳宸非常害怕他真把自己送给那个妖族人当……当那啥,吵都不敢大吵,只觉得自己这个王妃当得真没意思,也是垂头丧气。登时小舱室中什么声响都没有了。
月祁乐得清静,又小憩了一会儿。
不多时,云赞派人邀请他们去中央甲板,几个人打点完毕,像模像样地跟在侍卫官后,行走在飞舻最外侧的舱道里。
舱壁里头贴着桐木,刷上亮油,大概是保温。每隔几步路,墙上就镶着透明云英,可以看到外头。外头依旧是一片漆黑,偶尔有闪电霹雳,照亮云海中的狂澜怒涛。但在里头一点都感受不出来,非常平稳,倒是脚底下一直传来嗡嗡嗡的声音,听在耳里十分心烦。
这飞舻十分庞大,不知拐了多少个弯,内侧都是数不清的房间。一路上,遇到不少行色匆匆的带甲之士,看到西红都微微侧目。西红思忖,自己作为一个女人还是有点魅力的,一张脸上却是更高贵冷艳。其实她大可不必——她随手背着一个身高八尺的阳宸,那般勇武实在让骁勇善战的云中人也不敢造次。
众人走了一刻钟才走到中央甲板。这个房间里的三层甲板都被打通了,大概有三丈多高,十分宽敞,四围从天花板上垂下厚重的青色帷帐,上头用金线勾勒着硕大的鲲鹏图腾,以及稍小的凤凰,这分别是云中君与云赞的旗帜。上下三层甲板都用楼梯连接,每隔五步站着一个全副武装的侍卫,以及背后宽袍广袖的术士。戒备十分森严。
而房间中央放着一口大方鼎。鼎有一人多高,带耳,厚重古拙,上头绘着形状诡异的线条。耳被做成了兽头,吐出一张饕餮大口,里头有凹槽。
尚食其看到那鼎,眼睛闪烁了一下。
这一次云赞站在房间中央,穿着全套铠甲,披着玄色的斗篷,看到月祁便跪下:“戌辉号常吉士云赞参见神使。神使受惊了。云赞救援来迟,还望神使恕罪。”
后面的侍卫官都哗啦啦地跪了一地。
月祁有口无心地嗯了一声,仍旧四处打量着中央甲板:“你们现在是要去哪儿?”
云赞滴水不漏:“巡视边界。不知神使有何指教?”
月祁把眼光落在他身上,“这艘船我征用了。改道向南。”
阳宸在他肩膀上抓了一把:“你疯了!”
月祁不理,自顾自抓过西红背着的阳宸,往云赞面前一丢:“你冲撞了我的座驾,把我的驭手都撞死了,你说怎么办吧。”
阳宸抓狂,捻声成线灌进他耳朵里:“不要这么随便丢来丢去啊!你跟我有什么仇啊!即使是尸体也是你的妃宫啊!”
月祁八风不动,眼神严厉。底下鸦雀无声,云赞感到那眼光直盯着自己的脊背,额角滴下一大滴汗水:“不知神使要去哪里。我国居于北冥,对南方并不熟悉,神使只报一个方向,飞舻无法定位——神使可否告知具体去往何处,要做什么?云赞才好提供助力。”
“这是你可以随便问的么?”月祁不悦,提高了声音。
云赞把头低得更低:“不敢。只是飞舻庞大,转向迟钝,恐怕会误了神使的差事,不如等过了这风口,用更加轻便的飞梭……”
月祁随意点两下头:“随你,送到就好。夜深了,为我们腾出间屋子出来。”说着捡起地上的阳宸丢给西红。
云赞被他的举止惊吓,只觉得十分诡异高妙,赶紧点头称是,这才拄着剑站起来。
没等离开中央大厅,阳宸狠狠啄了他一口:“你也太霸道了。”
月祁睨他:“不是你说云中族是我的神将么?既然是神将,为月宫效力理所当然。”
阳宸啧了一声:“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念书?云中族好战成性,野心极大,要不是飞舻飞梭都是采上清气飞行,最高浮到南天门,否则,恐怕早就连神族都灭了!你还是对他们客气点!”
月祁不以为然:“你慌什么?你看那常吉士不是依旧毕恭毕敬。再说你有其他办法可以让我们下地么?”
阳宸道了句这倒是。三人入房中睡下。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有n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