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5年对于何府来说,是个大逆转的年份,凭着超过瑞典人的火柴工艺,一举将昆明的洋人火柴厂击垮不说,还将肥皂和新式布推向了中等小富之家。
大的方面来看,大地主出身的何家老爷,凭借这一年的井喷式发展,一举成为云南明面上的首富不说,还资助了蔡锷等爱国将领北伐。
小的方面,何府的规模再次扩大,深墙大院,更显大富之家。而这一切都因为一个人,何方炯老爷心中的大恩人。一个眼光如炬,深受西学教育,甚至能够自行研发技术的天才。
明知他心中的感激,张蜀生倒没有什么惭愧的想法。不错,自己的东西是梦想机来的,但是,起码自己是一个心中有平民的幸运儿,并且要为他们而奋斗,为这个民族而奋斗的幸运儿。
运气好的人不应该被嫉妒,应该被戳脊梁骨的是那些运气远超常人,但眼耳口鼻也比常人高,后世那些借着富贵与官宦出身,或是趾高气昂,或是草菅人命,当平民如猪狗的富二代官二代强千万倍。
“蜀生贤侄,上座,上座!”
何方炯挥退下人,亲自给张蜀生拉开椅子,让他和自己坐了上首主位。屋子里摆着一张不小的八仙桌,摆放了六副碗筷餐具,菜倒还没上。
张蜀生随意打量了一下,这何府也算是大贵之家,或许是因为招待自己的原因,餐具一应是色泽极上等的细白瓷碗碟,以及极度疑似象牙制造的筷子,
“今天没有外人,都是自家人,蜀生你就别见外了!”
“何老板客气了,都是自己人。”
两人落座后,何方炯笑呵呵地安抚了下这个自己硬认的贤侄,拍了拍手,外面的管家走了进来。
“去把太太少爷和小姐叫来吧。”
原来真是家宴,儿女成双,张蜀生心里感慨了下,何老爷还真是家庭和事业两旺。
很快,管家就领来了何家太太一群人,一个端庄温柔的的中年女人领了两个“孩子”走了进来。
中年女人身着得体的旗袍,左手拉着一个年龄很小,约莫只有七八岁,身着蝴蝶结小礼服的少年。右边站着一个年龄稍大,十三四岁的绝美少女。
“这……”
看着眼前的一切,张蜀生几乎有一种难以置信的感觉。那五六岁的可爱小少年也就算了,右边那少女真是美得让人心颤。
一身裁剪得体的米色简洁小洋装,比同龄人稍稍高一些的纤细身子,小瓜子美人脸,头发上带了一个小小的蝴蝶结,脸上恬静如水,不施粉黛却有一股灵动,水灵灵的,仿佛不沾尘埃一样。
尤其那双眼睛,水灵灵的,丝毫没有世人常有的市侩和狡黠,而是一种淡然如水的轻盈,水濛濛的,非常有灵气的眼睛。
很难想象,原本印象中这个时代十三四年纪的民国少女,本应该是过耳短发,上身衣着滚边短袄,下穿过膝长裙,手中永远拿着一本心爱的书籍。
但眼前这个少女却以这个时代人眼中非常另类的穿着,美得让人惊心的天使面容,恬静如水的神色,彻底将张蜀生的印象倾覆了。
看着张蜀生微微出神,何方炯可算老怀大慰,外人眼中,自己是新晋云南首富,以为自己最得意的是事业,可只有自己才知道,家中贤妻与这一对粉雕玉琢的儿女才是他何方炯的最贴心宝贝。
“蜀生啊,这是你婶子。”
听到何方炯介绍自己的夫人,张蜀生才彻底回过神来,心想刚才怕是冒失了,以前都说民国时期的漂亮女孩子比现代的女孩子多了一股灵气,心中少了那些市侩与做作,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何婶好!”
“蜀生贤侄不要客气,老爷可是经常提到你,说你是我们何家的大恩人。”大方得体,一看就是极有修养的大家出身的女人。
“何凝,何安,过来过来,见一下你们的蜀生哥。”何方炯招呼了两个儿女过来,小家伙摇头晃脑地就跑过来,黑眼珠滴溜溜地打着转,脆生生地喊道:“蜀生哥哥好!”
然而,那十三四岁的何凝却有些羞赧,微微咬着红唇,却不过来,也不说话。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哼!”看到自己女儿害羞地不过来,何方炯有些气,心想连亲爹老子的话也不好使,都是平日里被她娘惯得。
何凝被何方炯一训,两眼顿时水雾雾的,小嘴微张,但还是没喊出来,也不过来。张蜀生见状有些哭笑不得,这算是见识了真正的民国大家闺秀的家风,这何凝不染尘埃一样,估计连门都没怎么出过,小小礼节就不用讲了:
“何老板不要强迫她了,这也快正午了。”
“对对对,先开饭。管家让下人们上菜吧。”何方炯示意夫人让两个孩子都坐,何凝也就脸色恢复自然,坐在了张蜀生对面的位置。
“我说蜀生呀,你何叔可一直是把你当侄子看,这何老板的称呼,实在太见外了。”
“对对对,夫人说的是,蜀生以后可不许叫我何老板长何老板短的了。要说老板,也该我喊你才对,哈哈……”何方炯今天很开心,对于自己夫人说的这些更是觉得在理。
“那蜀生恭敬不如从命。”张蜀生笑着道,眼神却有意无意地总朝那个恬然如水的何凝望去,整桌她是最宁静的一个人,只是静静地坐着听着。旁边的小家伙何安就不一样了,拿着象牙筷子,就朝身上戳着玩,被何方炯夫人偷偷虎着脸瞪了两三下了。
菜很快就上来了,幸好不铺张,七八样菜尽显精致,却不奢华,冷热素荤都有,很合张蜀生的口味。
一桌人正式开饭,中国人的老习惯,饭桌就是饭局,那是用来说事情的。
“何叔,你现在生意越做越大,可得注意别太累了。”张蜀生说道。
何方炯小饮了一口,张蜀生不喝酒,也不勉强他,喝了几小杯酒,这兴致就来了,一提到自己的事业,他也多少有些得意,呵呵笑道:“托蜀生你的福,如今这生意真个做大了。想前几年,光是一个火柴厂,还得被那洋人挤着逼着压着才能生存。现在,哼,连他洋鬼子都得给我走远了开厂,开一家让他倒闭一家。压价也压死他们。”
听到何方炯的豪言,何夫人微微一笑,说道:“蜀生你不知道,现在你何叔每天都在下面厂子忙的昏天暗地的。火柴厂,纱厂,成衣厂,肥皂厂,真是生意越大,人越累呢。这不,凝儿都该上女中了,以前都是在家念书,以后去了昆明可怎么办,也没见他多关心一些。”
“呵呵!”张蜀生讪讪笑道。
一桌人一边吃饭一边聊,何方炯倒是极有兴致,一口一个干,不停地喝着。
“女人家懂什么,谁说我不惦记凝儿的事情方炯喝的兴起,不想和女人一般见识,转头问张蜀生:“蜀生啊,你现在手下大小厂子怕是不下十几家了吧。这一个人忙得过来吗?我看你也老大不小了,可别把自己的婚姻大事耽误了!”
咳咳,张蜀生听到婚姻大事,一口茶差点没呛死,自己今年二十一岁,放到以前,那是还没踏出大学校门的学生崽。这一年来,为了发展梨树坪,为了发展小青山,为了早日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和势力范围,简直是呕心沥血一样地在小青山摸爬滚打,还真没考虑过婚姻问题。
要知道现在是1016年,自己这个年龄,在这个时代,应该如同来喜那样,乐呵呵地准备抱孩子了。
“老爷,你喝多了,都问的人家蜀生不好意思了。”何夫人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嘴角却是带笑,让张蜀生有些看不懂。
“我没喝多,蜀生这孩子,我看着就喜欢。人聪明,办事有魄力,又有门路,精通西学,擅长研究科技,连瑞士人的火柴都被他的配方赶出了云南,这就是最大的事实。夫人,你不懂,我和你说过的,蜀生这孩子以后一定会前途无量。不凭别的,现在欧洲战场上,几十万人穿着他的厂子生产出来的衣服在打仗……嗯,好酒……你看我们家凝儿…呜,好酒,再给我倒点…”
“老爷,你真的喝多了。来人,把老爷送到后院休息去。”看到何方炯喝的越来越醉,满嘴的酒话说的张蜀生一愣愣的也就算了,小天使何凝的脸居然比喝了酒的何方炯还红,何夫人叫来了人,把何方炯送了回去休息。
“蜀生呀,你看这,真是的,老爷就好那两口,今天见了你又高兴……”何夫人心里却暗怪自家老爷,不是说好今天只是见见面吗,说这么多做什么。
“没事的,婶子,你还是去照顾何叔吧,我这也吃好喝足了,就先告辞了。”张蜀生有些满头雾水,见状也再多待,准备告辞离去。
“好,蜀生,以后可要经常来呢。免得你何叔常念你。”
张蜀生答应了,随即便告辞出了屋子,走在院子里,正奇怪那管家也不送送客人的时候,一个天籁般的声音却在后面响起。
“我,我……”
回头看去,何凝一张清纯脱俗的脸有些发红,站在那里,微低着头,左手抓着衣角,右手藏在身后。
“何凝?”张蜀生回过身去,走了几步,停在离她三步外的地方。“有什么事情吗?”
何凝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抬起头,一张秀美清纯无比的脸让张蜀生看得心神颤颤。“我娘要照顾爹爹,让我送送你。”
“嗯!”张蜀生也不知怎么想的,出奇地没反对,警卫都在何府大门外等着,自己正好一个人。
两人谁也不说话,张蜀生走在左边,何凝低着头走在右边,绕着何府那进进出出的院落,开始转起圈来。
张蜀生是故作镇定,但心里总想着看看旁边那个十四岁的小丫头,1916年的女孩子,比起自己那个时代,还是早熟了一点点。而她身上,有一种很特别地东西,总是若有若无地吸引着自己,也许,是那股清风送爽一般的荷香。
旁边的何凝更是低着头,两眼盯着小皮鞋,轻咬着嘴唇不说话,心里却想着昨天晚上父亲给自己说的那些话,顿时脸更红,心更乱,有害羞,有紧张,有无力,也有不甘。
走着走着,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张蜀生从没觉得何府有这么大过,抬起头一看,顿时崩溃了。
两人鬼使神差地走了半天,居然又走回了原地。
“我……”何凝也发现走错了路,心不在焉的自己居然在自家走错了路,绕了个大。圈。子又回来了。
“你想说什么?”张蜀生回过头,午后的阳光从他的眉尖照过来,整个脸庞看起来多了一份格外的英姿。
何凝微微避着阳光,看着这个好看的男子,正问自己话,又想到父亲说的那些话。这才有些担心地嗫嚅道:“你,你觉得女人应该去读书吗?”
女人?张蜀生一阵恍惚,眼前的何凝只能称为女孩子,为什么不读书?当然要读书,笑了下,说道:“当然应该读书。以后有机会,我还会去昆明的女中看你。”
“嗯。那我先回去了。”
“好!”
直到何凝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的转角处时,张蜀生才回过神来,暗骂自己刚都说了些什么白开水一样没营养的话。不过心里却甜甜的,有一种似乎从未有过的感觉,从心里升起来。望着正在西垂的残阳,他却觉得格外的美,嗅着风中那股淡淡的清香,仿佛刚被风从远处吹来。
“何凝,真好听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