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不论平地与山尖,无限风光尽被占
两广总督钮祜禄?阿里衮,身着官装,骑着一匹枣红大马小跑进来。阿里衮大笑道:“范孝廉声音清脆高昂,如珠落玉盘,本总督尚在场外,字字入耳入心哪。”范昭揖礼道:“小生受总督大人嘱托,幸不辱使命。”阿里衮微微颔首,道:“范孝廉做得很好。本总督今晚府中设宴相谢,请范孝廉务必光临。”富锐道:“姐夫,我正在执行军务,保护洋商安全。”阿里衮斥道:“住口。严防西洋夷国乃皇上谕旨,也是广州水师第一要务。洋夷进入广州府,其安全当由广州府衙役负责。富锐,立即率领水师官兵返回营地,不得有误。今后,没有广州将军钖特库与本总督的手令,不得擅自调动水师官兵。”富锐悻悻下了主席台,骑马率领水师官兵离开。阿里衮道:“高大人决断公正,潘总商处事得体,此间的善后诸事,就交由高大人和潘总商了。”两人躬身应是。
范昭和章志明回到家中,将打擂台的事说了,引得众人哈哈大笑。黄兴华道:“鲍勃真是可笑,将洪拳的外家功夫说成是‘魔法’,足见英夷鄙陋至极。”章泽福道:“倘若方世玉打输了,广州府的老百姓就要遭殃了。老百姓遭殃,当官的也不会好过。老百姓没钱,广州府的税收怎么办?社会不安,必生民变。富锐怎么就不想想呢?”章志明道:“所以,少东家已经料定阿里衮不会帮富锐的。不过,我想,少东家一句话说中要害,就是皇上的颜面,任何人都输不起。”范昭呵呵笑道:“那是。乾隆皇帝想学唐太宗的文治武功,自然把自己的颜面看得十分紧要。方世玉打输了,皇上追究下来,广州府的大小官员,还有十三行,以及赌场,都要倒霉了。那时,恐怕我也难辞其咎。所以,高廷瑶才会铁定心和我攻守同盟。”章志明道:“少东家这次真的玩大了。这样的豪赌,出乎少东家当初的估计吧?”范昭感叹一声,道:“是。一场擂台比武,被奸人伙同夷人,大加杠杆,三四百万两银子的赌本,撬动了两千三百万两银子的赌注,不可不谓疯狂。”黄兴华笑道:“好在洋人赌输了,咱们广州府的老百姓大赚一回。痛快哉!”
当晚,范昭去总督府赴宴。一同赴宴的,还有舒寿、富锐、高廷瑶、潘振承和黎老四。阿里衮呵呵笑道:“今天中午,我接到岳父的家书,说富锐的爷爷傅尔丹,就是当朝一品黑龙江大将军,病情加重,想让富锐回家尽孝。富锐已经向广州将军钖特库请辞,明儿,富锐就要返回北京了。这些日子,富锐在广州行为有些不当。我想,汉人有句话叫‘不打不相识’,所以,就请几位过来,饮酒吃饭,聊表心意。”黎老四眉开眼笑,忙道:“总督大人太客气了。蒙总督大人盛情相邀,小民荣幸至极。”舒寿笑道:“阿里衮太客气了,相识即为朋友。咱们满人,最重的就是朋友。富锐老弟在京城呆惯了的,来到广州,虽然经受些挫折,也长了不少见识。祸兮,福之所依。富锐老弟回京后,必有后福,前程远大。”潘振承不哼声,高廷瑶也不吭声,范昭也不吭声。阿里衮对富锐使了个眼色,富锐端起酒杯,道:“高大人,潘总商,范孝廉,在下行事鲁莽,多有得罪,还望三位海涵,共饮此杯。”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富锐肯主动敬酒,范昭等人也不能不给面子。
大家说笑吃喝起来,酒过三巡,高廷瑶道:“总督大人,洋夷的赌资都存放在潘总商那,要清点清楚,兑现给赌胜的百姓,恐怕得十日。另外,赌场下注人太多,下官已经责成赌场十日内结算清楚,安定民心。”阿里衮道:“做得好。有高知府和潘总商操办,我放心。舒寿就要随范孝廉北上,先将舒寿的赌注结了吧。另有一件事,是本总督的心结,想听听几位的意见。”高廷瑶道:“大人请说。”阿里衮道:“严防洋夷是皇上谕旨。以匪治匪,是先皇制定的一项治国方略。老百姓肯用十两银子去赌洋夷的一两银子,足见方世玉深得老百姓信赖。洪门迅速发展壮大,朝廷断不会坐视不理。如今,老百姓都把方世玉当成英雄,我不得不担忧啊。”高廷瑶道:“大人,方世玉长了咱大清国的威风,影响巨大,此事不得不报。是否可以向皇上谏言,对方世玉和洪门,外松内紧。”阿里衮一拍桌子,道:“好,此计甚妙。范孝廉有什么建议?”范昭微微一笑,道:“大人定夺,小生并无异议。”舒寿道:“范孝廉无异议,我也无异议。佶山说,这次赌注之大,是大清国半年的税收。现在,我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呢。”
阿里衮感慨道:“是啊,豪赌之巨也出乎我的意外。范孝廉没下注,我可以明白。潘总商没下注,是何道理?”潘振承道:“小民身为总商,押哪边都不是啊。”阿里衮笑道:“洋夷肯跟我们做生意,也算是我们的朋友。黎老四没下注,也是这个原因?”黎老四道:“大人明察秋毫。”阿里衮道:“这场豪赌由你主持,你只收取手续费,所赚不少吧?”黎老四脸色一白,道:“托大人的福,赚了三万余两银子。”阿里衮笑道:“听说西关赌场林立,地方官吏和军队将领都有例银抽取,不知是否真的?”黎老四道:“赌场有人肯出银子做本钱,自然每月都有例银抽取。小民的豪富赌场,就有两位水师将领出了银子做本钱。”阿里衮道:“好。听说洋人好饮酒赌博,你若能在黄浦港开设赌场,我愿意出银子做本钱。”黎老四大喜,颤声道:“有总督支持,小民一定做成黄浦港最大的赌场。”阿里衮微笑道:“不是最大,而是唯一。”黎老四大喜过望,泣道:“小民一定办到。”
阿里衮道:“相识就是朋友。赌场你得经营好了。此外,有匪徒趁夜私探洋船,图谋不轨,给洋船上的夷人带来一些麻烦,你要在赌场里安插人手,打听匪徒的消息。”黎老四道:“小民明白。夷船远洋航行,往往夹带行李,招惹匪徒眼红,是为隐患。”阿里衮哈哈一笑,道:“明白就好。”范昭心一动,暗忖:“两人说的是方世玉夜里私察牙片的事吧?莫非,黎老四嘴里的‘行李’,就是指牙片?”范昭猜的没错,后世有学者解码,不法洋商,把牙片伪装成“行李”,偷偷卖入中国。
夜将深,酒席将尽。阿里衮问富锐:“十一月初五是皇太后的寿辰。明儿你就要启程了,献给皇太后的西洋寿礼,都准备好了吧?”富锐低头,不敢答。阿里衮一皱眉,道:“莫非,我给你的两万两银子,你又花在惜红院和留芳院了?”舒寿打个哈哈,笑道:“原来,富锐老弟下注的赌银是给皇太后买寿礼的。”阿里衮一拍桌子,骂道:“混帐,竟然给你拿去赌博了。没有献给皇太后的寿礼,我看你怎么向你爷爷回话?”富锐小声道:“姐夫,我本想赚多点银子,好宫里宫外多多打点,却办砸了。”阿里衮一脸怒气,斥道:“你就这么不懂事,轻重不分!真给你气死了,现在我也没有多余银子,上哪补这个缺啊。唉。”
粤菜白切鸡,滑与嫩可口。范昭夹起一块鸡肉,放在嘴里慢慢嚼着。黎老四眼睛一转,小声道:“大人拿小民当朋友,小民愿意想办法补上这两万两银子的空缺。”阿里衮挥了挥手,道:“我说黎老四啊,你就要在黄埔港开办赌场,正缺银子呢,我哪好意思受你的大礼啊。不行不行。”黎老四一咬牙,道:“我家原本有两件西洋珍品,价值上万两银子,押在当铺里。明儿一早,我就去赎回来,送给富锐将军。我相信,皇太后看了之后,一定喜欢。”阿里衮叹口气,道:“好吧,眼下也没有其它办法了。黎老四,我不能白受你的大礼。这样吧,赌场建好了,我免你半年的例银。”黎老四苦笑一下,道:“是。”高廷瑶道:“既然是送给皇太后的寿礼,下官理应备上一份。”阿里衮道:“好。十三行深受皇恩,才有了今日的兴旺。潘总商,你们十三行也备一份,叫富锐一并献给皇太后。所需银两,由总督府出。”潘总商面无表情,道:“大人能体谅十三行的难处,潘振承与十三行同仁必定尽心尽力办好此事。”阿里衮呵呵笑道:“总督府采办,价格是便宜些,不过,不会少了十三行的好处。我身为两广总督,替皇上办事,为百姓造福,职责所在啊。”
酒宴散去。范昭回到章府,将酒宴之事说了。章志明连连摇头,道:“少东家,这就是老爷为什么不与官府做生意的原因。”黄兴华道:“这哪里是给皇太后进贡寿礼,分明是阿里衮变着法子贪赃枉法,敲诈勒索,找回富锐两万两赌银的损失。”范昭叹口气,道:“在座的都心知肚明。十三行确实不易。官员把十三行生意兴隆当作是朝廷的恩赐,巧取豪夺,随心所欲,十三行只做牙行生意很难持久。”章泽福道:“阿里衮非善与之辈。黎老四在黄埔开办赌场,到头来,怕是白忙一场。”范昭道:“世间事,就是如此。章伯伯,明儿潘振承会将擂台比武门票收入的三成送过来,总计一万一千五百六十两银子。我借了商行帐面一万两银子,明儿就可以补上了。余下一千五百六十两银子,作为这些日子,我在章府的花费。”章志明呵呵笑道:“这里是自己家,少东家还把章伯伯当作外人了?”范昭道:“父亲说,章伯伯的帐簿,毫厘不差。我不能给章伯伯添麻烦。”章志明笑道:“依少东家之言,我就得禀告老爷,再给我多加些月银了。”众人大笑。
范昭一伸懒腰,道:“倦了,我再说个关键。事情没有你们说的这么简单。阿里衮请我赴宴,当着我的面做这些事情,不过是向我炫耀有皇太后在背后支持他,提醒我不要插手广州府的事,不要向皇上密报什么。哎,算了,广州府的事到此为止。我来到广州古城这么多天,都没有痛痛快快玩过。现在,我的二夫人和四夫人也到了,明儿,我就陪着两位夫人,还有新成亲的红儿如夫人,在广州古城里尽情游玩。三五天后,我启程北上。”章志明赞赏的对范昭微微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