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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雄风 第二十三回 一番桃李花开尽 惟有青青草色(1 / 1)

第二十三回一番桃李花开尽惟有青青草色齐

酒过一圈。章志明继续道:“令尊时常嘱咐我,只可供货十三行,不可与洋人有任何私下交易。这些年来,我一直铭记在心。”范昭问道:“十三行同气连枝。一家有事,其它商行怎么坐视不理呢?黎老四可以向老东家潘振承求救啊。”章志明摇摇头,道:“商场如战场。黎老四欠债越来越多,就没有人愿意借钱给他了。他迫不得已,才向英夷借了重金。以前,潘振承对黎老四有诸多关照。但是,黎老四发达后,生意上和老东家渐渐有了摩擦。黎达彥考中秀才后,黎老四就把儿子何时考中举人的事时常挂在嘴边,最后大家都不愿意和他来往。后来,黎老四违背行规私贩牙片,潘振承索性和黎老四绝了交。”范昭惊讶道:“原来,十三行还走私牙片,真没想到!”章志明道:“也就是个别的。雍正七年(1729年),雍正皇帝颁布《惩办兴贩牙片烟及开设烟馆条例》和《申禁售卖牙片及开设烟寮上谕》。当今皇上也是禁烟的。若非被逼无奈,没有哪一家商行愿意铤而走险。”范昭点点头,暗忖:“十三行和殖民主义者还是有区别的。”章志明吃了一口菜,道:“碍于十三行声誉,通常,其它商行对走私牙片视而不见,只在私底下说说。黎老四偷卖牙片,也是没办法的事。他的独子黎达彥被洋人教坏了,染上烟瘾,黎老四不得不以贩养吸。”

范昭道:“这么说,黎老四的败落是无法避免的了?”章志明点点头。范昭叹息道:“黎老四时运不济。十三行原本同气连枝,洋人若是将黎老四告上官府,丢了大清国的颜面,只怕皇上震怒之下,牵连到十三行。潘振承身为总商,还是抛开旧怨,帮帮黎老四为好。”章志明道:“贤侄有所不知,这笔钱不是小数目,一条船进来,船上货物一般价值十五万两白银。黎老四所欠款项,连本带利,恐怕得有五万两白银,不是普通小商行能出得起的。本来各家洋行凑一凑,也能应付过去。不巧的是,去年皇上南巡,官府要每家洋行办了不少贡品,黎老四就办了西洋钟,伽楠木手串等十余样,花费了一万余两银子。其它各家洋行大抵如此。所以,现在各大洋行还没有缓过劲来,余银并不多。”范昭问道:“宫里采办贡物,不给银子吗?”章志明叹息一声,道:“白乐天有诗云‘一车炭千余斤,公使驱将惜不得,半尺红绡一丈绫,挂向牛头充炭直’。皇家要的,能给你几个钱呢?!”范昭默然。

黄兴华道:“舅舅说的是。皇上难侍候,此一难也。地方官员难侍候,此二难也。粤海关监督难侍候,此三难也。胥吏难侍候,此四难也。还有各种社会摊派、朝廷捐输等,十三行确实不容易。朝廷上下都认为,十三行的财富是皇上赏赐的,朝廷想怎么‘调用’都行。除了新官上任的‘贺银’例规,还有什么清明、端午、重阳的惯例,另外,炭敬、冰敬等多半都是行商出的。有时候,行商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啊。”

范昭明白了,原来朝廷给这些商人垄断经商的权利,未必是存心照顾,而是为了方便自己控制经济,搜刮钱财。商人们得到了好处自然得回报朝廷。只要是官商勾结垄断行业,利润必然巨大。羊毛出在羊身上,行商在官员那受到的损失,必然会从底层老百姓那捞回来。十三行卖给洋人的丝绸、茶叶、瓷器等,都是从老百姓这来的,但是,老百姓却不能在垄断商贸中定价议价,只能被动接受垄断行商分给自己的那么一点点利润。在垄断商贸年代,做实业的,还不如做个牙商(中介商)赚钱容易。在西方,封建领主也对商人盘剥,但是领主是世袭的,长期不换的,只要喂饱了,他不会竭泽而渔。而在天朝是不行的。何况,西方商人壮大后,可以拥有自己的军队,反过来挟制领主,甚至挟制国王。比如,英国的东印度公司。而就在此时,英国和法国,正在印度为了争夺殖民地而打的不可开交呢。传说,在明朝洪武年间,一位富商沈万山为了讨好朱元璋,赞助朝廷修城墙,却引来朱元璋的猜忌。后来,这位商人晕了头想赞助军费,朱元璋就把他抓起来流放云南了。在天朝,和皇帝做生意,利润大,风险也大,说不上哪一天就倒霉了。

想到此,范昭问道:“黎老四有没有欠我们范家商行的银子?”章志明道:“黎老四是我们范家商行的一大主顾,今年春,我许他晚交货款三个月。一个月前,黎老四所欠我们范家商行的货款,全部追回来了。”范昭点点头,道:“弈棋之道,重在中和。经商之道亦然。《围棋十诀》有言,‘不得贪胜’,倘若官与商,都谨守此诀,则天下太平。”黄兴华道:“少东家所言极是。舅舅常说,‘不得贪胜’,可使经商立于不败之地。”章志明笑道:“少年时,我初来广州府,令尊可没少对我讲这四个字啊。”范昭问道:“黎老四欠哪个英商的钱?”章志明道:“英夷东印度公司的董事弗塞缪尔男爵。听说弗塞缪尔男爵的皇家商人号,和贤侄同返广州,可有此事?”范昭苦笑一下,道:“是有此事。”

章志明道:“弗塞缪尔男爵放给黎老四的利率高得离奇,竟然是四十个点。黎老四不知做了什么亏心事,被弗塞缪尔男爵如此盘剥。现在黎老四就算倾家荡产,也难填补这个窟窿。”范昭想了想,道:“我和弗塞缪尔男爵有过一段交情,我去和他说说,看看能不能把利息减下来。”章志明道:“弗塞缪尔男爵唯利是图,贤侄去找他,怕是不成的。”范昭笑道:“章伯伯把黎老四的事情说的这么详细,不就是希望我能帮帮他吗?”章志明微微一笑,道:“是。实不相瞒,老爷来信说,给少爷机会在广州府锻炼一下。将来,范家所有的产业是要交给少爷管理的。”范昭摇摇头,道:“爹爹正当壮年,考虑这么长远做什么?不过,帮帮黎老四,我倒想试试。”章志明举杯道:“少东家有诸多传奇,可见福泽深厚。此去见弗塞缪尔男爵,必能有所收获。”

范昭饮下酒,道:“行与不行,现在没谱。章伯伯,我们可否与胡亲家做生意?”章志明微笑道:“是胡老太爷提出来的?”范昭道:“胡老太爷向我说过,但是,我没有明确答复。”章志明笑道:“少东家直接回复胡老太爷无妨。来年,我们范家可以向胡家提供茶叶、丝绸和瓷器等货品。我正在安排此事。我预计黎老四明年财力不济,我们供应给黎老四的货品,可分出部分给胡亲家。还有,犬子送货去宁波,会在途中寻找新的茶叶货源。福建武夷山生产的茶叶很受洋商欢迎的。”范昭脑子灵光一闪,问道:“那日,章伯伯将洪熙官和方世玉带到酒宴,莫非另有用意。”

章志明微微一笑,道:“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尤其是在广州府做生意,白道黑道官道百姓道,道道得兼顾。洪熙官虽然是在朝廷刑部挂了号,毕竟是四十年前的事了。自雍正元年,胤禟带兵烧毁福建南少林寺后,福建南少林的弟子散走闽粤。三十年前,洪熙官曾潜形中山县小榄镇私下授徒,其实官府都知道。雍正清除政敌、巩固帝位后,对反清义士严宽相济。雍正五年冬上谕:‘着各省督抚,将拳棒一事严与予禁止,如有仍前自号教师者及投师学习者即行拿究。’此时,洪熙官正值创建洪门关键时候,顺势不再公开授徒,专心培养洪门骨干。洪熙官‘失踪’后,朝廷不再公开追捕洪熙官。雍正是个很厉害的皇帝,后来想出了个转移仇恨的办法。雍正指使大内密探,挑起江湖门派争斗,以江湖制衡江湖。南少林与武当的仇恨,就是这样结下的。”

范昭微微一惊,不想朝廷和江湖的关系这么微妙!章志明叹息一声,道:“雍正下了步妙棋。从此,江湖人忙于互相仇杀,把对满清的仇恨抛在脑后。虽然朝廷不再公开缉拿江湖人士,但是,江湖人士为了仇杀,没有一天舒坦的日子,被满清坐享渔人之利。洪熙官发现雍正的阴谋后,一直隐忍不出,并克制洪门弟子。慢慢,在官府眼里,南少林弟子就是黑帮成员。黑帮不生事,官府不生事,彼此安宁,也是为官者的一项政绩。所以,二十年来,历任知府知县的,都不过问江湖中的事。”

范昭道:“天下事这么复杂,真是出乎意料啊。”章志明微微一笑,道:“人事间的事,莫过于‘中和’。洪熙官不生事,官府也不找洪熙官的麻烦。这样就‘中和’了。新任广州知府高廷瑶办事认真,判案公正。我料定高廷瑶必会谨慎对待洪熙官露面一事。那阵子,街头巷尾都在传说少东家和云家的事。洪熙官找到我,说想公开会会当年的云龙堂堂主云若飞。洪熙官年近八十,突然想以正名出现,必是自知天年无多,不愿意寻常死去,所以才会有此一求。洪熙官见云若飞,若是偷偷摸摸的,污了两位老英雄的名头不说,给官府知道了,还多生猜疑。所以,我就索性带着洪熙官和方世玉,以贺喜之名公开去见云堂主,如此显得英雄豪杰,光明磊落,且绝了后患。”

黄兴华道:“这么说,洪熙官的天限快到了?”章志明微一颔首,道:“洪熙官带方世玉出来,是给方世玉扬名,以便将来方世玉继承自己的衣钵。想必,洪熙官在着手安排后事了。我观洪熙官虽然精神矍铄,但是,双目有光而神淡,此乃武学高人精气渐散之象。所以,我断定洪熙官天年将至。”黄兴华道:“大照禅师曾经指点过‘少林五老’之一至善和尚的武功,舅父也曾经向大照禅师学习武艺,若论辈份,舅父要高出方世玉两辈。方世玉是‘少林五老’中苗显的外孙。舅父一定不会看走眼的。”章志明微微一笑,道:“我不是武林中人,算不得武林辈份。在武林中,向这个学艺向那个学艺很平常,不是正式拜师。不过,有了南少林的支持,我们范家就能在福建找到上好的茶源了。”黄兴华笑道:“是。同文行的潘总商,虽然是福建泉州人,他家的茶叶也得委托我们范家商行的商号转运。”

范昭听到此,对章志明心服口服,赞叹父亲选章志明主管范家广州商务真是选对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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