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风威侵病骨雨气咽愁肠
范昭没有官职,也没有公开露面,杭州官员懒得理会范昭,各自看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范昭在杭州玩了三日,便启程去仙居山。胡兆麟过足了棋瘾和追星瘾,一路上,和范昭谈笑风生,十分惬意。
七夕中午,范昭到达仙居山。梅儿盼到范昭,心里的欢喜自不必细说。余林隐盛情款待,在山寨大堂大摆宴席。这几日,梅儿和安含玉十分亲热。安含玉一直有心用亲情打动师哥,希望师哥能够还俗,是以,得了闲就拉着梅儿和慧一禅师在山里转悠。慧一禅师虽然出家,但是,在安含玉的授意之下,梅儿依然叫他“姥爷”,乡亲们尊称为老山主。慧一禅师抱着“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态度,对安含玉听之任之。范昭到时,慧一禅师不再凡事垂眉,与众人有说有笑,对梅儿慈爱有加。安含玉瞧在眼里,喜在心里,以为师哥还俗有望,不得不佩服范昭的主意高明。
午宴后,一家人坐在茶厅闲叙。余林隐道:“义父,仙居山的乡邻都舍不得老山主,这次回来,您就还俗做回老山主吧。”范昭道:“云家现在声势更盛从前。云爷爷,孝子贤孙膝下承欢,一家人其乐融融,挺好的。云爷爷何必独自一人守着出家人的寂寞清苦,让亲人们都为您老担心。”安含玉看了范昭一眼,满是赞赏。慧一苦笑道:“哎,有道是从来袈裟难披身,万两黄金不与人啊。此事以后再说罢。”
安含玉对梅儿一招手,道:“梅儿,到姥姥这来。”梅儿走过来,安含玉拉起梅儿的手,笑道:“如今孙姑爷来了,姥姥给梅儿的礼物可以拿出来了。”小六子连忙使随行丫鬟送上一个红漆木匣。安含玉打开木匣,里面满满装着金钗玉镯等各样首饰。安含玉把木匣递给梅儿,道:“这是姥姥给外孙女的见面礼。”梅儿连忙摆手道:“姥姥,这么多贵重物品,梅儿受不起。”安含玉笑道:“有啥受不起?姥姥我是钦封的诰命夫人,你舅父是五品将军,还是云龙堂……忠义堂的堂主,这点东西算个啥。”梅儿虽然不能完全听懂安含玉的这番话,但是,现在舅舅深受乾隆皇帝信赖,云家飞黄腾达的事还是知道的。梅儿道:“姥姥,这是富贵人家的物品,梅儿佩戴,不习惯的。”范昭笑道:“梅儿,这是姥姥的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吧。”范昭说了,梅儿自然听从,遂跪下磕头谢礼。安含玉扶起梅儿,笑道:“傻丫头,咱们云家苦尽甘来。这次你移灵认祖,姥姥和姥爷陪你去,风风光光的,任谁都不能小瞧。”梅儿道:“全凭姥姥姥爷做主。”慧一禅师道:“梅丫头,姥爷我亲自护灵。还有,你姥姥,咳,一莲师太,一直诵经加持。”
胡兆麟感慨道:“我那义云兄弟,幼时与我最好,我俩曾经为争棋而下过通宵,一起施计气跑过教书先生。梅丫头的面容里有我义云兄弟的影子。唉,真的很像啊。我瞧着梅丫头,又想起我义云兄弟。”胡兆麟说着,老眼居然流出眼泪。梅儿鼻子一酸,哭出声来。云梦月、八姐、铁塔、虎子等姐妹都陪着掉眼泪。范昭道:“今日重逢,是喜事,怎地弄了个伤心出来?”胡兆麟一抺眼泪,笑道:“是我不好,自个伤心,惹来大伙都伤心。”梅儿上前磕头,道:“梅儿给伯父磕头。”胡兆麟哈哈一笑,扶起梅儿,道:“丫头,你移灵回乡认祖的事,伯父都给你安排好了。伯父和你们一块去。咱们胡家在南海也是有头有面的人物。你爹娘成亲那年,咱们胡家刚刚进入广州十三行,和西洋夷人做大生意。你爹爹就是广州西关(十三行所在地)义和行的创始人,夷人恭称你爹爹为胡义官。呵呵。你爹娘出事后,你爷爷急的不行,嘱咐你二伯义山、三伯义海想尽办法找到你爹娘的下落。十多年来,我也一直在打听。哎,今日终于见着了,天见可怜哪。”胡兆麟说到伤心处,一下子老泪纵横。梅儿忍不住,伏在胡兆麟膝头上哭泣起来。安含玉一把一把的用手绢抹泪,慧一禅师也动了情,用僧袖拭泪。这次范昭不劝了,让大家哭个够。
胡兆麟一叠银票,道:“梅丫头,大伯这次来得匆忙,没带见面礼。这些银票估摸着有个一千余两,都给你,作为你这路上的花费。”一千余两,对山里人来说,那是想都不敢想的大财富。梅儿平时只见过小许散碎银子,哪有这个概念,遂道:“梅儿谢过大伯。梅儿平时里只使得几枚钱,银票梅儿是不到的。”胡兆麟道:“哎,丫头,伯伯第一次的见面礼,就不要推辞了。再说了,丫头回到南海,难免要打发些赏钱给下人,丫头就收下吧。”胡兆麟说的在理,梅儿便接了下来。慧一禅师道:“无尘来了,明儿吉时,咱们去起灵。林隐去梅仙谷,把灵堂重新布置一番。待梅儿守灵满三日后,即可移灵。”
晚宴后,云梦月识得大体,带着红儿回到自己的居处。因梅儿每晚都要在佛堂为父母诵经,范昭便陪梅儿回到梅仙谷。
七月十五,圆月当空。梅仙谷里,山泉泻落下来,给宁静增添了一份热闹。范昭和梅儿坐在水潭边,享受夏夜山间的清凉。
正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梅儿靠在范昭右肩,细声道:“相公,今晚怎么不去陪月姐姐?”范昭握着梅儿的一双柔荑道:“明儿徐爷爷回来,我们就正式移灵了。云儿要我留下来陪你。”梅儿道:“相公,梅儿有时想,父母只得我一个女儿,若是移灵去了广东南海,清明给父母扫墓就不方便了。”范昭想了想,觉得这确实是一个难题,遂道:“梅儿,清明我陪着你去。”范昭话一出口,立即知道难以实现。梅儿嗯了,道:“相公待梅儿的好,梅儿知道,只是,梅儿已经入了范家的门,清明得随相公去给范家的先祖们上香。梅儿想,父母灵归故土后,胡家宗族自会拜祭。”范昭道:“也是。这样,将来让咱们的儿子留在广东南海,逢年过节,扫墓拜祭。”梅儿听的感动,不禁落泪。
良久,范昭牵着梅儿的手,道:“夜深了,我们回去吧。”梅儿点点头,抬头看向夜空,夜空中繁星点点,圆月没入淡云,带着些许月晕。梅儿道:“相公,明天恐怕有风,小心着凉。”范昭点头笑道:“咦?梅儿什么时候能未卜先知了?”梅儿诧异道:“我何曾未卜先知?”范昭一脸郑重,道:“你刚才说明天有风,怎么不是未卜先知了?”梅儿噗嗤一笑,道:“你说这个呀,我们山里人都能看些山气水色呢。”说罢,纤手一指月亮,脆道:“月晕淡烟,主风,明儿天气不会热了。”范昭道:“原来如此,梅儿,我真怀疑你是天上的七仙女下凡呢。”
梅儿情窦已开,面泛红晕,心里欢喜的紧。正在此时,夜空里一只乌鸦“哇哇”飞了过来,屁股一颤,一坨鸟粪正好落在范昭头上!范昭下意识伸手一摸,弄的一手鸟粪。梅儿惊惶起来,道:“相公,没事吧?”范昭一脸沮丧,摇头道:“没事。只是被这只乌鸦坏了兴致。”梅儿道:“好好的,不知哪来的乌鸦,莫非是不祥之兆?”此时的范昭,已然敬畏鬼神,但不想梅儿担心,遂道:“我曾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梅儿,快些烧水,我要沐浴更衣”二人赶紧回去,忙了好一阵,终于冲洗干净。此时山雾升腾,梅儿嘱咐道:“相公千万小心,不要着凉,早些歇息吧。”
半夜,范昭忽然痛醒。先是疼痛从脚下开始,逐渐沿着腿向身上发展。范昭怕惊扰了梅儿,强忍着不出声。不料,那疼痛很快蔓延到后背,波浪似的,一阵一阵袭来,好象千刀万剐。范昭脸皮抽搐,双手紧紧抓着枕头,爬在床上,身子不断颤抖,很快,汗水浸透了衣衫。范昭苦捱着,把“一觉道长救我”和“九觉道长救我”叫了千百次。良久,范昭脑神经终于抵挡不住疼痛的攻击,禁不住小声哭泣。范昭第一次感觉到了做人的切肤之痛。梅儿惊醒,从隔壁屋跑了进来,见状大惊,急问道:“相公,怎么了?”范昭咬牙切齿道:“我……痛……”梅儿急得流下泪来,伸手去抱范昭,手刚触碰范昭后背,范昭大叫一声,痛晕了过去。
梅儿吓得一缩手,见范昭不动,嘴里直叫“相公”,哪里叫得应。梅儿心慌意乱,抓着范昭的手,泣道:“相公若是死了,梅儿也不独活。”梅儿哭了一会,渐渐冷静下来,暗忖:“爷爷不在,山主和月姐姐又远着了,我得想法子救相公。”徐幸之精通医药,梅儿自小受徐幸熏陶,对医药懂得不少。山里人的病痛,梅儿识得不少,但是象范昭这样的“怪病”,梅儿还是头一次遇到,加之关心则乱,梅儿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梅儿思前想后,只有求助佛祖,自言自语道:“相公说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此时相公受此苦楚,怕是命中当有此一劫。《金刚经》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我且为相公诵读《金刚经》祈福消灾。”梅儿给范昭盖好被子,去到屋内佛堂诵经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