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论围棋五千神话对下联一番风雨
范昭自信满满，朗声讲演：“邵子曰：‘荡荡天门万古开，几人归去几人来。’我中华神州大地，万古以来，有多少天上的神祇转世为人？！又有多少世人修炼成仙？！伏羲八卦、黄帝内经、尧传围棋，还有河图、洛书与易，皆源于上古时代，启我中华五千年文明。蓦然回首，是巧合偶然，还是深藏玄机，非囿于成见之人能知，也非大智大慧者独明。诸位，不妨暂且放宽视野，开阔思维，理性思考，听鄙人将围棋与中华文明的真机细细说来……”
范昭旁征博引，舌灿莲花，抑扬顿挫，手势与表情配合妙至毫巅，将21世纪的演讲与口才的本领发挥得淋漓尽致（PS：许时今作销售，没少用PPT给大客户搞会议营销，演讲技术驾轻就熟）。范昭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讲了课题的第一部分“围棋与中华文明同源”，从开天辟地说起，讲了宇宙的阴阳五行及相生相克的变化规律。接着讲伏羲八卦、黄帝内经之后，天使尧传下围棋的原因与目的，论述了围棋中的易与八卦之间的联系。然后大讲隐藏在河图洛书中的数学玄妙，以及《山海经图》的真本，最后讲了隐藏在围棋座子中的卍字符，阐明天圆地方，圆融不灭的佛理。好在儒生们都相信神佛，不乏宗教信徒，饶是如此，个个听得目瞪口呆。当范昭说及大禹骑应龙，飞行万里，治理东洋（美洲）和西洋（欧洲）的水患时，儒生们个个眉飞色舞，喜不自禁。如果是今天的中国人听了范昭的讲演，多半会说是“封建余孽”，并扣上“神棍”的大帽子。考虑本书的读者是21世纪的中国人，所以异史氏就不详细去说了，以免西红柿、鸡蛋鸭蛋飞了过来。时代变了，人的观念也发生了巨变。
午时，姚鼐请范昭和梁国治书院吃饭。扬州四大盐商江、汪、马、黄的公子均座陪。席间，梁国治对范昭推崇备至。梁国治道：“鄙人虽司掌儒学训导之政，自问通晓经史，听了孝廉公讲学，才知道山外有山哪。范孝廉所言，句句在理，字字珠玑。”姚鼐也言道：“能请范孝廉首次讲学即到梅花书院，老生身为山长，有幸，有幸哪！”
汪华错见范昭受捧，心中大是受用，遂笑道：“今日范孝廉讲学十分精彩，《黄帝内经》上记载了人体周身的经络穴位，后世中医针灸的书籍，无不源出于此，治人无数。试想，黄帝是如何得知人体经络穴位？小生以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今听范孝廉一番讲学，才明白《黄帝内经》原来是一本修道的奇书，难怪把人体穴位经络五藏对应天时的变化记录的如此详细。天人相应，表面看是中医治病救人的核心，其实是人体修炼的根本哪！”范昭微微一笑，心想：“莫说是你，就是自以为科学昌明的21世纪的西医专家，也无法从西医理论上理解中医的奥妙，只能用科技手段检测到人体穴位的存在。对西医来说，‘决生死，处百病’的人体经络依然是个不解之谜。”
黄总商的大公子黄至筠道：“在下以前看过《山海经》，以为怪力乱神，遂付之一笑。经范孝廉一讲，才明白《山海经》应为《山海经图》，图为本，经为注，讲的是大禹治水时中华海内外的山川气脉风水地理地奇人异事，大禹授天命，乘应龙飞行万里，山神水怪精灵尽出，或辅之，或阻之，历十三年而平天下水患。我就在想，如果没有神灵相助，大禹怎能在短短十三年内理顺天下大水？看来，巫山神女十二峰的传说并非空穴来风。只是后人不相信了，把它说成是传说了。”
梁国治微微颔首，道：“唐太宗有诗一首《赋得含峰云》，说的是巫山神女十二峰的云霞变化景色。最后一句‘非得阳台下，空将惑楚君’寓意深长。远古的神话经染后世文人的华丽词藻，最终变成了传说。
汪华错来了性子，摇头晃脑将《赋得含峰云》念了出来：
翠楼含晓雾，莲峰带晚云。
玉叶依岩聚，金枝触石分。
横天结阵影，逐吹起罗文。
非得阳台下，空将惑楚君。
马总商的大公子马曰琯抚掌道：“好诗，好诗，真乃一代圣君之杰作。范孝廉的宏论着实令小生如梦初醒。小生从来不曾想过，五千年前，三皇乃昆仑山中三个修道人。人皇伏羲氏据《河图》创下先天八卦，开启中华易理术数之学。大禹负天命治水得《洛书》，知天下地势，据此平水患，制九鼎，传《山海经图》。现在人知道的《河图》和《洛书》是宋朝修道者陈抟所传的《龙图易》。真正的《河图》和《洛书》是两本玄奥的图文对照书。《河图》说的是天象运行与人体经络运行的对应图集，而《洛书》则是讲大自然的龙脉元气走向路线，以及大地的五脏六腑等机制对应人体经络运转的图文集。周文王依据伏羲八卦演化出后天八卦，专门推算人事，传下了《周易》。西周以前，商、夏以至黄帝时代的这二千多年历史，甲骨文已经非常发达了，为什么‘有史无载’？这的确启人深思！”
梁国治叹道：“孟子说‘春秋无义战’，可见，三皇五帝时期，世人都遵循天道而行事。而天道，远远超出孟子说的‘义’。那时的人，应该完全是一种与天地经纬和谐相应的状态，也就是范孝廉所说‘人与自然齐’，所以，人的事就不重要了，尽管甲骨文很发达，也没有留下人事记载，只有口耳相传的故事。韩非子著文说，‘昔者黄帝合鬼神于泰山之上，驾象车而六蛟龙，毕方并鎋，蚩尤居前，风伯进扫，雨师洒道，虎狼在前，鬼神在后，腾蛇伏地，凤皇覆上，大合鬼神，作为《清角》。’后世君王德薄，不足以听之，《清角》遂绝传。后世之人只配听闻《高山》与《流水》二曲矣。古人讲‘厚德载物，雅量容人’，今天的人是远远比不上古人，所以才有‘世风日下’之说。”
梁国治的话引起众人的无限感慨，默默思索三皇五帝时期的人与自然相融的情景。
七重天，百花谷，蔷薇仙子道：“众姐妹，东方青衣童子在梅花书院妙说大道，梅花仙子虽然不在，但是咱们姐妹齐施法力，使梅花书院的梅花盛开，如何？”桂花仙子笑道：“姐姐好主意，如今梅花花期未过，使梅花骤然盛开，并不上违天时。只是，姐姐一人即可成之，为何要拉上我们姐妹？”蔷薇仙子笑道：“如此，方显得我们姐妹心齐。”众花仙不复言，一起施法，瞬间，梅花书院里里外外梅花齐放，红白相映，清香沁鼻。
范昭、梁国治、姚鼐等人惊讶万分，走了出来，欣赏争奇斗艳的梅花。未几时，梅花岭上人头攒动，书生和附近的居民挤满了小山香径。姚鼐赞曰：“扬州城内，独此处梅花离奇盛开，必是有贵人驾临书院哪！”汪华错道：“山长，此贵人就是范孝廉。范孝廉妙说大道，天女散花了。”
且说范昭午时停课，宋华章追寻颜诗雨而出，于大街上拦住颜诗雨，问：“表……弟怎么来了？”颜诗雨一颦眉，道：“表哥能来，我就不能来么？”宋华章陪笑道：“来得，来得。表弟，此处富春茶社的饭菜极好，表哥已经订了雅间。表弟，我们一起去用午饭，下午再去听范孝廉讲学，可好？”颜诗雨暗思不可却之太急，遂应允了。三人行止富春茶社，便听到楼上有人大喊：“快看，梅花岭上的梅花忽然全部开了，奇事啊奇事。”宋华章订的雅间在五楼，窗户正好对着梅花书院。宋华章领头跑上去，推开窗户，但见梅花岭上红白相映，夹杂黄绿，数百株梅花俏丽多姿，汇聚一片，甚是壮观，惊得目瞪口呆。清儿道：“小姐，范公子开启中华五千年文明之根本，天显异象垂祥了。”颜诗雨痴痴迷迷看向梅花岭，不作声。宋华章瞧在眼里，心中妒意更浓。
下午，范昭续讲“围棋与中华文明”，详细阐述围棋在中华五千年文化中，以道、艺、术三种形式在三个层次面上流传，分别对应棋悟中的大道、中道和小道。范昭例举历史上的名人围棋趣事予以说明，言春秋时鲁国弈秋授徒以专心致志，说汉桓帝时仙人王方平兄妹成《麻姑仙弈图》，谈晋代王质深山观仙人下棋而烂柯，讲唐玄宗时王积薪深山遇仙作《邓艾开蜀势》，再论元英宗时道士龙阳子冷谦作《蓬莱仙弈图》送张三丰等。范昭引经据典，滔滔不绝，辅以21世纪演讲技巧，讲学精彩纷呈。众书生惊讶范昭博学且言之凿凿，论理论据滴水不漏，不得不信服。范昭最后言道：“由班固作《弈旨》、蔡洪作《围棋赋》，邵雍作《观棋大吟》，足见围棋上通天象，下达人事。是以棋之大道，以悟参妙；棋之中道，以艺修身；棋之小道，以术争雄。如今大清王朝盛世棋兴，众学子以围棋格物，各领棋妙以致知。范施二圣，一如诗中李杜，不逊陶渊明爱菊，周敦颐爱莲，以棋中人炼就棋外心，无羁无绊，通达天地之逍遥游也，此谓人与自然齐。”言毕，场下倾刻间掌声雷动。
宋华章见范昭在台上神采飞扬，颜诗雨数度领头鼓掌，不禁嫉恨交加，见范昭在台上作完揖，欲下讲台，遂起身大声道：“范孝廉请留步！”范昭转过身来，拱手道：“原来是宋大才子，有何见教？”范昭忽然认出宋华章身边女扮男装的颜诗雨，不觉微微一怔。原来，午间范昭与汪华错漫步梅花之中时，范昭问及宋华章，汪华错就将宋华章简略介绍了一下，嘴里包不住话，把宋华章追求颜小姐的事也说了。范昭当时并未想起颜诗雨，今见颜诗雨女扮男装站在宋华章身边，一时心中象打翻了五味瓶。
宋华章毫不觉察，问：“范孝廉讲学固然精彩，然《四书五经》乃儒学之根本，诗词曲赋乃儒生之风雅。不才敬佩范孝廉的博学多识，有一对联不明，不知范孝廉肯赐教否？”颜诗雨花容微变，暗道：“莫非宋公子要用我的上联来难为范公子？”汪华错对范昭佩服的五体投地，见宋华章有意刁难，遂道：“范孝廉博学多才，要诗即诗，要赋即赋。能令宋大才子为难的对子，必定非同一般。我梅花书院人才济济，难不成对不出一个下联？！请宋大才子出上联，诸位一起看看，有何难为之处？”
宋华章一瞥颜诗雨，见颜诗雨一脸担心，心肠一狠，暗忖：“即使我娶不成你，也要让范昭出出丑。”宋华章拿定主意，遂笑道：“汪兄言之甚是，宋某见识了范兄的博学，也想见识范兄的才学。上联是……”宋华章摇头晃脑，说道，“寸土成寺，寺内有僧，僧人背柴哭问师，师曰：柴重！请范孝廉对下联。”众人一听，皆沉眉深思，连梁国治、姚鼐也不例外。范昭不知此联典故，心中惶惑起来。
月香素有急智，当下冷笑一声，道：“宋公子，此联有何难哉？此联无非引用了唐朝马祖禅师的一个典故。婢子侍奉我家公子，才学不及我家公子一二，愿意对下联，请宋公子指教。”宋华章见婢女反驳，不便发作，当下哈哈一笑，道：“传闻范孝廉喜欢使美貌婢女女扮男装一同游山玩水，不想竟是真的。好，就请姑娘对下联。”月香眼珠一转，记起乘船来扬州时，诸先生曾复述江苏布政使冯辉祖来万里红山庄与封总管谈及的林中贪官笑话，遂脆声道：“双木为林，林中是官，官员照镜笑言鬼，鬼道：烟黑！”
宋华章一怔，问道：“姑娘对得工整，不知出自哪个典故？”
月香轻笑一声，道：“宋公子的上联出自佛教故事，年月人物皆可考。小女子的下联出自民间笑话，不知是哪朝哪代的事了。这样算起来，婢子的下联正好与公子的上联相对。”月香取笑宋华章，引来儒生中一阵轻笑。宋华章脸色一变，道：“本公子大人大量，不与婢女计较，你且把笑话说来。”红儿道：“姐姐，这个笑话我来讲。”月香点点头。红儿声音清脆，细声道：“从前呀，有一位官员走夜路，在树林里遇到了已死去的同僚。官员胆子大，俩人就聊了起来。突然，鬼同僚指着林外说:‘那里定住着一位才华满腹、志向远大的读书人。’官员问他何以见得，鬼同僚说:‘读书人肚子里的学问就跟镜子一样,到了晚上，便把平生所读的诗书反射出来。才气、志气越大,光芒就越高、越亮。你们凡人看不到，只有鬼神才能看到。’官员心一动，说:‘咱俩是同科中榜，你看看我的光芒有多高、多亮？’鬼同僚眨了眨眼,说:‘挺高，却一点不亮。’官员忙问为何。鬼同僚说:‘我直说吧，你少年时读《四子书》，才高志大，当官后越做越大，越大越昏，只知道敛财，一肚子黑烟翻腾，高还是挺高，可是想放光，那不是笑话嘛！”
众人听完，一起大笑。宋华章以为二婢暗讽其父为官贪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走不是，站也不是，尴尬异常。清儿亦乐不可支，小声道：“小姐，百姓传言扬州官吏最为腐败，范公子的婢女只怕是在借古讽今。范家人从不入仕，富贵不淫，大丈夫是也。”宋华章闻言，心中越发恼怒，将清儿记恨于心底。清儿却不知，一时笑言竟然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月香和红儿也不曾预料，她们护住了范昭的颜面，却得罪了扬州大小官吏，更是引起了万里红山庄封总管对范昭的猜忌，招来一场祸事，正应了老子所言：“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人心复杂了，原本简单的事情也会复杂化。
一阴一阳之谓道，一正一反之谓易。自古皆然。
注1：本节中的对联出自郑板桥的对联故事：一联对了二十年。
注2：《山海经?海内经》：洪水滔天，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鲧复生禹，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岛。禹娶涂山氏女，不以私害公，自辛至甲四日，复往治水。禹治洪水，通轘辕山，化为熊。谓涂山氏曰：“欲饷，闻鼓声乃来。”禹跳石，误中鼓，涂山氏往，见禹方坐熊，惭而去。至嵩高山下，化为石，方生启。禹曰：“归我子！”石破北方而启生。
附：日本刊刻的《山海经》《舆地全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