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一宵春梦成遗恨两世情伤为苦人
清晨,范昭醒来,见秋儿坐在床边,默默的瞧着自己。范昭道:“秋儿,起来这么早?娘子呢?”秋儿道:“少夫人去做早课了,婢子打好水了,少爷现在起身吗?”范昭寻思陈慧殊做早课一时半会完不了,遂握住秋儿的手,说:“好秋儿,昨晚就我一人,好孤单。”秋儿明白范昭心意,当下伏在范昭身上,将脸儿贴在范昭胸口。范昭左手搂着秋儿的纤腰,右手轻轻抚摸秋儿的秀发,心中大乐,寻思:“今晚就可以和娘子圆房了。”
范昭一翻身将秋儿压在身下,便要去亲嘴,忽见秋儿眼泪汪汪,心中大惊,忙问:“秋儿,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秋儿不说,只是流泪。范昭着急起来,问:“秋儿,昨晚你和娘子说了些什么?”秋儿道:“没有。是秋儿想着少爷的好,所以流泪。”范昭笑起来,道:“傻丫头,真傻。”说着,便要亲嘴,忽听许管家在屋外喊道:“少爷,老爷有事找您。”范昭无奈,应声“来了”,在秋儿嘴唇上轻轻一吻,起身穿衣。
范昭梳洗完毕,去了前堂。范老爷道:“昭儿,钱老爷差人送来请柬,说是中午宴请我们父子,并商量唐风艺术团的有关事宜。中午,陈慧显要与爹商议建立陈家盐号的事,走不开,所以,钱老爷的宴请只有你去了。”范昭道:“哦,内兄挤身盐商了?!”范老爷微微颔首,说:“川北和淮北多山地,道路不畅,民贫多刁,官盐利润微薄,盐商不愿涉足。去年中,爹委托胡兆麟弄了些川北和淮北的盐引,陈慧显一直打着胡家盐号行盐。经过一年努力,陈慧显已经打通了川北和淮北两地盐路,解决了当地百姓食盐难的问题,只是所赚不多。经爹指点,陈慧显在四川和淮北当地找到一些盐井,又得胡兆麟帮忙,建立了自己的盐场。只是,陈慧显一直雇用我范家商行行盐。这次与爹谈,是想让爹帮助他打通川北和淮北人脉,建立自己的行盐渠道。”范昭笑道:“看来,娶个好老婆很重要。我当初去见王姑娘,就觉得王姑娘有旺夫相,一定能旺夫。”
范昭回房用完早餐,回到前堂,见余林隐和任天佑在座。余林隐和任天佑护送千手观音法像事了,向范老爷告辞。余林隐是梅儿的义父,上一次陪云若飞来江阴认亲,不想云若飞突然在君山寺出家,禅号慧一。余林隐匆忙来,匆忙去,范老爷没有来得及备上彩礼。现在见余林隐要走,遂叫李义搬出准备好了的彩礼,一份是给余林隐的,一份是给梅儿的养爷爷徐幸之,全了两家亲事的礼数(晕,将来还得给胡家一份彩礼,梅儿身份好贵!)。余林隐坐来时的船回仙居,张仁将彩礼送至船上。范昭陪余林隐和任天佑去君山寺拜见慧一禅师后,去赴钱老爷的宴请。余林隐和任天佑返回仙居,不表。
钱老爷是唐风艺术团的理事长,自范昭蒙冤后,暂停了唐风艺术团的一切邀请。后经范老爷劝说,才继续唐风艺术团的各地演出,赚得盆满钵满。前日,特地从苏州赶了回来。今日府中设宴,一为答谢范昭,二为商议唐风艺术团的今后发展。原因是,一个月前,花大姐解散了富丽画舫,不再做青楼生意,与玉娘合伙建立唐风乐艺坊,专门培养女子乐艺,为唐风艺术团提供专业化人才。可惜大清政府没有艺术学校类的营业执照,否则,花大姐和玉娘就开设了中国第一家的艺术学校了,必将列入史册。
范昭听钱老爷如是说,十分高兴,道:“皮肉生意有损阴德,花大姐走上正道,可喜可贺。至于唐风艺术团如何发展,一切由理事会决定。钱世伯是理事长,这些事情,还须得钱世伯多多操心。”钱老爷哈哈一笑,道:“现在唐风艺术团很火,要长期火下去比较难,居安思危,世伯最担心的是这个。”范昭微微一笑,道:“月盈则亏。钱世伯,一切随其自然好了。”钱老爷踌躇满志,给范昭斟满酒,说:“贤侄,话虽不错,但是,有些事还是事在人为。”
范昭心情愉快,放开性子,和钱老爷觥筹交错,喝得醉薰薰的,钱老爷使人用马车送范昭回府。范昭睡了一个下午,酒醒时觉得头有些痛,深悔不该醉酒,如此怎能与娘子圆房。范昭连呼两声“秋儿”,不见回音,心中奇怪,便出门去寻,忽觉肚子一阵空响,忙跑向茅房。其时天色已黑,范昭如厕完毕,浑身舒泰,自思一身酒臭,如何见得娘子。正好看见红儿拧着饭盒向厨房去,遂问:“红儿,可曾见秋儿?”红儿脸色有些古怪,应道:“秋儿姐姐正在房中与少夫人说话。少夫人见少爷酒醉未醒,所以吩咐厨房留了少爷的饭菜。少爷,您现在要用餐吗?”范昭不觉肚饿,遂道:“不必了。我去泡个澡,你送完饭盒,把衣服送到澡房。”
范昭沐浴梳洗干净,酒醒大半,弄了一身特供香水,神采飞扬,向陈慧殊房内走去。范昭掀开门帘,走进陈慧殊内室,见秋儿跪在陈慧殊面前哭泣,不觉一愣。秋儿连忙起身,站在一边,低头不语。范昭问:“你俩,你俩再做什么?”
陈慧殊面皮一阵波动,一咬牙,起身跪在范昭面前,缓缓道:“少爷,妾身要出家,求少爷恩准。”此语犹如晴天霹雳,惊得范昭酒意全醒了。范昭呆了半晌,回过神来,道:“什么,什么,你要出家?”“是。”陈慧殊语气平静而坚决。范昭怒道:“我不许!”陈慧殊道:“妾意已决,求少爷恩准。”范昭暴跳如雷,大声道:“我不许,坚决不许。苍天啊,可怜我从21世纪追到18世纪,这就是你给我的结果吗?”范昭说完,跌坐椅中,已是泪流满面。陈慧殊默默跪在地上,秋儿哭出声来。范昭看着秋儿,道:“秋儿,快,你快劝劝少夫人。”秋儿也跪在地上,泣道:“少爷,婢子想跟小姐一起出家,求少爷恩准。”范昭大脑一片混乱,颤声道:“什……么,秋儿,你也要出家?”秋儿流泪道:“是。少爷,婢子的命是小姐救的,没有小姐,就没有婢子。婢子曾经立过誓,要一辈子服侍小姐。”范昭又惊又怒,全身发抖,一阵狂笑,道:“好,好。你们都出家,我去死!”范昭说罢,摔袖离去。“少爷……”秋儿起身欲追,却被陈慧殊拦住。
范昭怒气冲冲向大门走去,李义挡住门口,躬身道:“少爷去哪?”范昭不耐烦,大声道:“让开!”李义道:“少爷,老爷有交待,如果少爷往外走,请少爷去后书房见老爷。”范昭脸色铁青,伸手欲推开李义,哪里推得动。李义道:“少爷,老爷在后书房等着。”范昭嚷道:“我不是你们少爷,你们真少爷早死了。让我走!”李义一把抱住范昭,道:“少爷想出门,这事儿由不得少爷。”
两人推拉之时,范老爷走了出来,喝道:“逆子,你要往哪里去?!”范昭心头一震,冷静下来,跪在范老爷面前,泣道:“爹,娘子说,她要出家,还有秋儿。”范老爷长长叹口气,柔声道:“爹知道了。你起来吧,咱们到后书房说这事。”
后书房,范老爷默默看着范昭,问:“昭儿,你说‘你们真少爷早死了’是什么意思?”范昭(许时今)心如刀割,心想:“长痛不如短痛,不如全部说了,离开这个家。”范老爷道:“爹知道,你对儿媳情深义重,割舍不下,所以一时生气,说了糊涂话。你娘死得早,爹就你一个儿子,难道你真狠心离爹而去?”范老爷说完,眼泪流了下来。范昭(许时今)看着老泪纵横的范老爷,忽然想起21世纪的父亲,临死前拉着妈妈的手,嘱托妈妈一定要养教好自己,不由扑在范老爷的怀里,痛哭起来。
范老爷抱着范昭的头,道:“昭儿,人各有志,既然挽不回儿媳的心,就由她去好了。当初,一莲师太见到儿媳时曾说儿媳慧骨深厚,与佛有缘,爹爹当时就觉得师太话中有话。也许,这就是命吧。下午,儿媳和秋儿去了观音庵,拜见师太,问师太佛缘。师太说,两人出家的缘份已到。儿媳回来向我禀明。既然师太这样说了,爹也无话可说。昭儿,一切都是天定,万万不可逆天哪!”范昭心中大痛,道:“爹爹,不可逆天,难道一个‘天’字,就大过人情吗?”范老爷缓缓道:“顺天而行,或许事情会有所变化。”范昭心中浮起一线希望,抬头问:“爹,是真的吗?”范老爷神色凝重,缓缓点点头。范昭抹去鼻涕眼泪,道:“好,孩儿顺天而行。孩儿同意她们出家。”
范昭回到陈慧殊房中,故作轻松,笑道:“娘子和秋儿要出家,可是要给我们范家积大福了,夫君我怎么能拦住不放呢?!好,你们出家,你们收拾收拾,明儿就出家罢。”秋儿一脸疑惑,问:“少爷,你……”范昭心在流血,强做笑颜,道:“秋儿,你重义,重义轻情,好,很好。人世间再大的事,唯‘仁’字大过‘义’字。将来异史氏作传,一定会给你大书特书的。还有娘子,守身如玉,好,好,江阴抗清三公的后人,就是与众不同。一莲师太是大德高僧,你们出家,记得天天给我范家祈福哦。”此时,范昭的心理有些变态,从一个极端跳到了另一个极端,无非是想保护自己那颗受伤的心,并吐一口怨气。秋儿闻范昭如此说,哽咽难言。陈慧殊不动声色。
夜深,秋儿照例去给范昭打水洗脚,范昭冷漠道:“不必了。”秋儿放下水桶,低着头走了。范昭看着秋儿离去的背影,想叫住她,却发不出声音来。
范昭睡不着,坐在床上读《道德经》,读着读着,身子一歪睡着了。忽然,范昭发现自己身处桃花流水之处,鸾凤和鸣,顿时忘了尘世烦恼。忽听有人呼声“许先生”,范昭(许时今)回头一看,又一看范昭站在眼前。许时今一惊,手指范昭,问:“你是真范昭?”那人道:“正是。”许时今惊魂稍定,问:“你来做什么?这是什么地方?”范昭微微一笑,道:“这里是梦境,我入了你的梦中。”
许时今愣住。
范昭叹口气,有些羡慕,道:“上次,我入你的梦,一片漆黑。这次入你的梦,竟然是这般美妙。许先生,您积了大功德了。”许时今一脸疑惑,道:“你在讲什么,我听不懂。”范昭忽然脸一黑,说:“你不需要知道。我只是想告诉你,陈慧殊离你而去,这是早就已经安排好了的结局。因为,真正和陈慧殊拜堂的人是我,是我!所以,你注定不能和陈慧殊在一起。”
许时今傻了。
范昭面上浮现愉快的笑容,继续道:“就是秋儿,也是我的人。对了,你和秋儿有一夜夫妻情吧?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可是,秋儿就是不领你的情,要离你而去。哈哈。”
许时今脸上抽搐起来,心如刀割。
范昭得意洋洋,继续道:“你说的没错,秋儿重义,而且立下誓言,要服侍陈慧殊一辈子。本来嘛,秋儿只是一个陪嫁丫头,本少爷根本就瞧不上眼。看你对秋儿情深义重的样子,本少爷将秋儿送给你也无所谓。我就是这样说了,秋儿还是要离开你。”
许时今冷冷道:“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范昭一脸欢悦,道:“没错。我一直担心陈慧殊成为你的妻子。明儿她就要出家了,我好开心,真的好开心。”
许时今心中一痛,忽然想起21世纪钱世仁那讥讽的目光和话语,忍不住反唇相讥:“你也就是白开心。最起码,我能感动陈慧殊;而你呢,只是让陈慧殊讨厌你,这是你的遗憾吧。人死如灯灭,你与陈慧殊的尘缘早断,你将永远无法弥补你的遗憾。哈哈。”
范昭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忽然神色平静下来,向许时今作长揖,道:“许先生之言,如醍醐灌顶,令小可茅塞顿开。小可所在乎之人,唯陈慧殊一人而已。其实人鬼殊途,小可纵有痴心,也是妄想。许先生在阳世做了许多大善事,替小可积了不少大阴德,小可能够早日脱离地府,转生人世,有个好去处,全赖许先生之善德。小可这次入梦,原意是向许先生表达感谢的,不料胸中怨气未消,说出那番话来,伤了许先生,还望许先生莫怪。小可去了,以后再也不会来打扰许先生。”
范昭说完,化成一阵清风走了。许时今睁开眼睛,果然是一梦。许时今思索梦中之事,明白了陈慧殊出家的因果,虽然还是放不下,心里轻松了很多。许时今自言自语道:“看来,这个范家少爷的身份,我还得担下去。我既然与陈慧殊无夫妻缘分,上天还安排我在大清遇到她做什么呢?还有,那个鬼范昭,会投胎到哪里?今生不知道会不会再次遇上?”许时今胡思乱想一会,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