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回苦命女惊闻身世多情郎体贴入微
入夜,总堂灯火辉煌。
范昭带着秋儿,先去拜见姑爷爷,将一莲师太所给的画像呈送给云若飞。云若飞看着女儿女婿的画像,悲从心生,忍不住掉下来眼泪。
戌时,繁星满天。大堂内,宾客满席。云若飞亲自主持定亲仪程,范昭依次向梅儿的爷爷、梅儿的义父余林隐磕头敬酒。最后,范昭身着新郎服,和梅儿拜了天地,拜了梅儿的爷爷和义父。整个仪程下来,婚嫁六礼俱全,只是匆忙些,名是定亲,实与娶妻相差无几,只差范老爷在场了。
云若飞见精心安排的婚姻之事已成,心中甚喜,道:“下面,夫妻交换信物。”秋儿和云梦月,用托盘呈上锦盒。范昭和梅儿拾起锦盒,双手举起,互相赠送。红烛之下,梅儿俏脸红通通,象个熟透了的红苹果。云若飞笑道:“昭儿,你与梅儿已经是天地作证、父母许可的夫妻了。现在,你们一对小夫妻打开锦盒,展示信物,以表夫妻恩爱,白首到老。”
梅儿打开锦盒,是范昭家传的龙纹玉佩。范昭打开锦盒,见一块玉佩中雕着飞凤,栩栩如生。云若飞身子一晃,颤声道:“梅儿,这块纹凤玉佩,是你爷爷给你的?”梅儿惊奇,道:“是啊。”云若飞上前,从锦盒中取出纹凤玉佩,细细观看,老泪直流,道:“没错,没错,这就是灵薇随身佩带之物,范家传女的纹凤玉佩。”
云若飞抬头问梅儿的爷爷:“老徐,这块玉佩,你从何而来?”梅儿的爷爷本名徐幸之,是明末清初医家徐行后人,祖籍浙江归安(吴兴)。徐幸之道:“云老,这块玉佩乃是梅儿的母亲遗物。”云若飞忙问:“她母亲,叫什么名字?”徐幸之神情一暗,道:“老朽不知道。这么多年来,老朽一直没有告诉梅儿事情真相,只说梅儿是老朽在路上拾到的。看来,云老似乎是梅儿的亲人,老朽就把梅儿的身世原原本本说出来吧。”
徐幸之思索一阵,道:“十三年前,我游历括苍山,在山中峭壁采药。忽见有一年轻女子怀抱一婴儿坠落下来。峭壁上长有松树,女子下坠时,受松树阻挡,减势不少,最后被我身边的一棵大松树托住。我爬上大松树,女子口鼻流血,已经说不出来话了。女子将婴儿抱至颈间,眼睁睁的看着我。我爬过去,抱起婴儿,在婴儿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婴儿哭出声来。我道:‘小娘子放心去吧,我一定照顾好你的孩子。’女子合上眼睛。这时,上面又掉下一个青年男子,颈间有刀伤,死不瞑目。我猜想男子和女子是夫妻,不知是什么缘故,遭此横祸。于是,用绳索将男子与女子放到崖底,合葬了。这个婴儿就是梅儿。因为不知梅儿身世,我在安葬梅儿父母时,见梅儿的母亲颈间挂着这块玉,有些奇特,就取了下来。我瞧梅儿大约八、九个月大,就出山给梅儿找粥吃。在客栈里,遇到一伙官爷,领头的是一个带刀官爷和一个带剑官爷。他们瞧见我怀抱婴儿,就问我哪里人,婴儿是从哪里来的?我见这伙官爷神色不善,搪塞过去。入夜后,我去找店小二要尿布,无意中听见那伙官爷的说话。原来,那伙官爷和梅儿父母在括苍山山道相遇,心生歹意,杀死梅儿的父亲,意图对梅儿母亲不轨。梅儿的母亲遂跳崖自尽,和尚就将梅儿的父亲踢下山崖。和尚和道士认出梅儿的襁褓衣物,计划加害于我。我不敢停留,悄悄连夜逃走,连老家也不敢回了。后来,在路上遇到山主,受邀到仙居山给乡亲们治病,就一直住在这仙居山中。”
梅儿泣不成声。
云若飞返身回房,取来女儿女婿的画像,问:“老徐,你瞧瞧,这是不是梅儿父母的画像?”徐幸之仔细看了看,道:“正是!”云若飞抱着梅儿痛哭,道:“苦命的孩子,你一直在外公的身边,外公却不知道啊!”大堂上顿时议论纷纷。
徐幸之道:“云老,冤家宜解不宜结,十三年前的旧仇,个中曲直原委,明儿再议。今儿是梅儿的大喜日子,且放宽心饮酒。”云若飞一抹眼泪,大声道:“说的好。来,乡亲们喝酒。”
筵席散去。云若飞,余林隐、徐幸之、范昭、梅儿和秋儿聚在书房里,将一莲师太之事,原原本本说了,最后道:“此次仙居之行,不但得知姑父母的讯息,还和表妹喜结良缘,真是祸福相依啊。”
云若飞问:“老徐,你还记得和尚和道士的模样吗?能画出来吗?”徐幸之想了想,道:“大概能画出来吧。云老,这么多年了,你真要去报仇吗?梅儿又要担心你了。”云若飞脸上肌肉一阵抽搐,说:“请老徐画出二贼模样。”
大清康乾盛世,书香子弟多会绘画,徐幸之虽是医家之后,吟诗作画并非难事。徐幸之铺纸提笔,很快画了出来,云若飞恨恨道:“果然是霸刀和剑绝!先灭了我云龙堂,后又杀了我女儿女婿,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徐幸之叹口气,搁笔不语。
余林隐道:“义父,这两个朝廷鹰犬,武林败类,杀害我多少反清复明的义士,不如让孩儿带上寨中好手,杀了这两个鹰犬,为江湖除害,为义父雪恨。”云若飞道:“隐儿不可轻举妄动。若是能杀得了此二贼,我也不用等到现在了。十年前,此二贼忽然消声匿迹,不见了踪影,想寻二贼报仇都难啊。老徐,烦请你明日带着梅儿和昭儿,去括苍山取回梅儿父母的尸骨。”
徐幸之道:“云老,人死之后,入土为安,再去惊动骸骨,是否妥当?”云若飞想了想,道:“按理,应将女儿女婿的尸骨送回广东南海胡家。只是,无凭无据,胡家未必肯接受。除非灵薇出面。这样吧,老徐,你明儿先带梅儿和昭儿去括苍山拜祭。移灵之事,待我问过灵薇后再说。”
梅儿哭道:“外公,不孝孙女要为父母守孝三年。”云若飞轻声一叹,道:“好孩子,你虽已嫁入范家,若想为父母守孝三年,范家是不会反对的。”
秋儿问:“云老爷,如今少爷官司缠身,倘若出了这山头,给官府的人拿了去,不是麻烦了吗?”云若飞道:“无妨。此去括苍山百余里,不走官道,应该没事。为了稳妥起见,昭儿得化妆一下。”余林隐道:“可使铁塔和九妹相随。”云若飞点点头,道:“再叫上八妹,还有我,咱们八个人一块去。”
晚上,范昭洗了脚上床睡觉。秋儿见范昭闷闷不乐,笑道:“少爷刚娶了新娘子,却要睡空房了,是不是心中不快呀?”范昭道:“小丫头,别胡说。梅儿还小,哪能同房?事先就和姑爷爷说好了,只是定亲。”秋儿道:“婢子看今天的排场,和小姐出嫁差不了多少。老山主很疼梅儿呀。嗯,婢子得改口称二夫人。”范昭道:“虽然定了亲,我还没有正式迎进门,你还是称梅儿比较合适。梅儿是在守孝期间,你不可以玩笑。”秋儿道:“好好好,婢子不说话就是了,瞧你心疼的。”范昭笑道:“好秋儿,要不,现在咱们也拜拜天地,让我来好好疼疼你。”秋儿俏脸一红,啐了一口。范昭一肃面容,道:“早点睡觉吧,明儿要陪着梅儿去祭奠岳父岳母。”
睡至半夜,仙居山微微颤动一下。范昭惊醒,心中奇怪一下,复又睡去。第二天,范昭早早起身,和梅儿用完早餐,忽听外面人声嘈杂。云梦月进来说:“梅儿,不好了,小船刚刚跑上来说龙和尚圆寂了。”范昭听完,大惊失色,忙与梅儿等人走了出去。
大堂上,僧秋船倒在云若飞的怀里,尤在哭泣。余林隐和徐幸之在旁边劝慰。梅儿问:“小船,大师怎么走的?”僧秋船泣道:“梅儿姐姐,半夜时分,山洞微微晃动一下。我听到洞外传来哗啦啦的声音,就跑到洞口向下一看,外面的那根石柱垮掉了,那块人形巨石矗立在石头之中。我心中惊奇,去找师父,才发现师父已经圆寂了。”
梅儿伤心,哭出声来。云若飞道:“龙和尚是得道高僧,圆寂时,要炸内丹的,引起山体震动,一柱擎天的人形巨石,因此而倒塌。看来,大师修行的境界很高了。小船,龙和尚涅槃了,脱离苦海,我们应该为他高兴。”僧秋船抽泣道:“老山主,我还在苦海中啊,为什么师父不带我走?”云若飞心中一动,昨晚听闻女儿女婿被害的怨气消去大半,缓缓道:“人得修行,才能脱离苦海,去到佛国彼岸。”余林隐道:“师父,我们一起去看看吧。”云若飞道:“好。龙和尚圆寂了,肉身得火化,当烧出舍利子。”
云若飞一行,进了山洞,只见龙和尚静坐蒲团上,神色安祥。云若飞道:“大师脱离苦海,涅槃彼岸,功成圆满,可喜可贺。弟子将大师火化,所出舍利,将供奉在仙居山,以彰大师慈悲。”
范昭和铁塔搬来木柴,将大师肉身置于其上。云若飞念完经,点燃柴火。须臾,化成白色灰烬,出九粒舍利,色彩绚丽。云若飞用瓷坛装好龙和尚的骨灰,用瓷瓶装上舍利,递给余林隐,道:“林隐,你先以香火供奉龙和尚的舍利和骨灰,再于大堂之侧建一宝塔,将大师舍利供奉塔中。”
僧秋船道:“老山主,师父的骨灰和舍利,还是供奉在山洞中吧。小船要给师父守灵三年。”云若飞道:“小船,你师父是出家人,你不必守孝。”僧秋船道:“小船就想陪着师父。”范昭道:“小船,你忘了吗?昨天,大师说你棋才不错,要入世历练一番,托我带你去杭州报国寺,交给慧明禅师。”僧秋船道:“我要守着师父。”云若飞道:“龙和尚在天上,不在这里。小船,你去了报国寺,好好下棋,给你师父长长脸。”僧秋船问:“那范哥哥什么时候带我去杭州?”范昭想了想,道:“过些日子吧。你先给大师守灵,我要去杭州时再叫你。”
范昭下了山洞,细看石柱垮塌之处,乱石堆落,人形巨石却完好无损,省却自己请下人形巨石的许多麻烦,以为天意,暗暗称奇。
下午,天佑来到山谷,和僧秋船一起守灵七日。
过了一晚,第二天拂晓,徐幸之带着云若飞、梅儿等人,向括苍山出发。云梦月把范昭化妆成了一个老实巴脚的乡下农民。范昭和徐幸之坐一辆马车,梅儿和秋儿坐另一辆马车,云若飞、铁塔、八妹和九妹(云梦月)则骑着马。在山道上行了一天,所幸没有什么麻烦,天黑前到达胡义云和云燕的墓前。坟墓用乱石堆成,十余年来,长满了青草。
梅儿披麻戴孝跪在地上,范昭身着土色便衣,胳膊上系一条白布,跪在梅儿身边,点亮蜡烛,与梅儿磕头烧纸。云若飞给女儿女婿上了一柱香,坐在旁边老泪纵横。烧完纸后,徐幸之上香道:“胡夫人,老朽不负所托,将你女儿抚养成人。如今令尊做主,嫁入亲戚范家,亲上加亲。你们夫妻泉下有知,亦可以安心了。”徐幸之上完香,继续道:“老朽十余年来,不曾告诉梅儿实情。只是在清明时节,老朽背着梅儿,给二位上香烛,烧纸钱,说说梅儿的事儿。老朽这样做,是不想让梅儿背负上一代的血仇。”铁塔、八妹和九妹,也向梅儿父母上了香。秋儿身份低微,站在一旁侍候。
当晚,八人在崖底搭起两个大帐蓬,烧着篝火,住了一夜,天亮时返程。
回到山寨,已经是天黑了。用过晚饭,范昭便回到房中,躺在床上休息。秋儿问:“少爷,梅儿要在山谷里搭个孝堂,为父母守孝三年。少爷明儿要不要去陪梅儿?”
范昭想了想,道:“去陪七天吧。这些繁文缛节,我真不知道,如果娘子在就好了。”秋儿道:“我一个小丫头,不懂这些,少爷听姑老爷安排就是了。当年陈老爷过世时,小姐披麻戴孝,守了三年呢。”范昭叹口气,道:“古人就是礼节多,有时真烦人。”
秋儿道:“少爷不能这么说。古人制定这些礼仪,一定是有道理的。婢子原来也觉得麻烦,后来呀,小姐给我说了一个披麻戴孝的故事,婢子就不这样想了。”范昭来了兴趣,道:“秋儿,说来听听。”
秋儿道:“很久很久以前,一位老婆婆有两个儿子,他们成家以后都不孝敬老娘,还总是在娘面前夸口:‘等娘过了,要好好安葬娘。’老婆婆知道他们说的是假话,想个教训他们,尽到做娘的责任。有一天,老婆婆把两个儿子叫到床前说:‘我死前清苦,死后也不想奢华,你们兄弟俩就用破草席把我一卷扔在山洞里就行了。不过,从今日开始,你们要天天看着屋后面槐树上的乌鸦和山树林里的猫头鹰是怎样过日子的——一直到我闭了眼为止。”两个不孝子马上答应了。
原来,乌鸦与猫头鹰都是细心地喂养自己的孩子的。小乌鸦长大后,妈妈老了飞不动,觅不到食,就让她待在窝,衔来吃的填在她嘴里。等到小乌鸦老了,又有自己的孩子喂养她。这样反哺之情,代代相传。而小猫头鹰却表现复杂,妈妈老得不中用了,一般都能反哺妈妈,有一窝小猫头鹰却把妈妈吃掉。后来,这窝小猫头鹰也被自己的孩子吃掉了。这样反咬一口,一代吃一代。
兄弟俩看不下去了,心想自己如今这样对待老娘,将来孩子会怎样对待我们呢?!他们决定要孝敬赡养老娘。这时,老婆婆却过世了。兄弟俩后悔莫及,为了表示孝心,安葬那天,兄弟俩模仿乌鸦毛色,穿一身黑色衣服;模仿猫头鹰毛色,披一件麻衣,并下跪拜路送丧。”
范昭听了,道:“孟子说:‘无恻隐之心,非人也’。长大了,不孝敬父母,连畜生都不如!古人丧礼虽然繁琐,但是能教化约束人心,从这点看,利大于弊吧。”
作者注:中国古代,是严格的一夫一妻制,姬妾是不能算做合法配偶的,所以讲娶妻纳妾,而且,所有的妾都不可以陪丈夫整夜,丈夫入睡后,她便必须离开,且不同阶层的姬妾数有严格规定。《周礼》定:“王之妃百二十人:后一人、夫人三人、嫔九人、世妇二十七人、女御八十一人。”大夫只能纳两妾,士族只能纳一妾。普通富民则要到嫡妻年过五十无子的时候才能纳一妾。孔子在世时,曾悲叹礼崩乐坏,提倡克己复礼。至清朝中期,妻妾界限日渐模糊,大户人家三妻四妾已是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