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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子回头 第二十三回 范昭斗智 春兰从良(1 / 1)

范昭坐上马车,在心里预演了一遍和花大姐的对话,这在销售技巧中叫做“预演未来”。范昭心满意足,问起张仁昨晚调虎离山的事。张仁说:“一切如老爷所料。二更天,小的和李义出了大门,扛着麻袋就向镇外跑,后面有五个人紧追不舍。跑了大约七、八里地,给那五个人追上了。小的识得领头的是县令府的家丁毛硍,那毛硍假装不认识小的,诬陷小的是贼,要检查麻袋。小的假装和他争吵,说是去捕鱼。毛硍不信,非要打开麻袋查看,不给看就报官。小的假装无奈,就让他看了,麻袋里装的果真是一卷渔网,毛硍气得暴跳如雷,小的和李义直乐。毛硍知道上当,悻悻而归。”范昭笑道:“今早我去县令府,把那狗官戏耍一番,那狗官真以为梅儿死了,丢进长江里了。”张仁说:“这狗官,坐在这吃白领俸禄,乡亲们恨不得他滚蛋。用个仆人的名字也挺怪,叫什么毛硍,当初我还以为是‘茅坑’呢,笑死人了。”

富丽画舫停在夏港河上,船起楼三层,长十八丈,宽七丈八尺,几乎占去夏港河一半河面,富丽堂皇。范昭仔细打量富丽画舫,暗暗称奇,不知造这样的大船要用去多少银子。范昭进入画舫大堂,男男女女,饮酒作乐,热闹十分。一个衣着华丽、浓香扑鼻的中年女子迎了上来,这女子虽徐娘半老,一颦一笑,仍有十分风韵。女子说:“稀客呀稀客,今儿什么风把孝廉公吹来了?”范昭猜测这女子就是花大姐,便道:“我想见见春兰姑娘,可否?”那女子娇笑道:“哟,今春兰姑娘可红着了,前脚陈家公子刚走,这后脚范家少爷就来了。花大姐,范少爷要见春兰姑娘。”范昭心道:“原来这女子不是花大姐,幸好没乱叫。”花大姐站在三楼楼梯口,说:“柳娘,有请范少爷。”那柳娘前面带路,腰肢细细,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真如柳儿拂风一般。范昭上到三楼,一见花大姐,心头一跳,暗道:“不想花大姐这样漂亮,把柳娘比下去了。”花大姐一脸温柔,道:“范少爷可是想见春兰姑娘?”范昭面热心跳,不自主点点头。花大姐眼波流转,娇声道:“陈公子刚从春兰姑娘的屋子离去,范少爷来的真是时候。”范昭清醒过来,忙收摄心神,道:“烦请大姐前面带路。”花大姐款款细步,领着范昭向春兰的屋子走去。范昭忖度:“怪哉。论美貌,她们不见得比得上陈慧殊,偏偏自己这么没出息,不自主的胡思乱想。”

花大姐走到春兰屋前,敲了敲门,说:“女儿,有贵客到了。”春兰回道:“妈妈,女儿有些倦了,不想见客。”花大姐笑道:“女儿,这贵客是范家少爷,指名要见你,你说奇不奇?”春兰略一沉默,道:“妈妈领了贵客来,是女儿失礼了。雅爱,打开屋门请范少爷在客室稍坐。”门开了,一个九岁模样的女孩站在门边。花大姐说:“范少爷请,老身失陪了。”

范昭进了客室,举目一看,琴棋书画,样样齐全。范昭心头一紧,暗暗告诫自己别再闹笑话了。范昭看了看棋墩,高大气派。范昭取了一枚黑子对向窗外,周边可见淡绿色,知是云子。至于棋墩和棋罐,是不是楸木所制,就判断不了了。范昭知道楸枰和永昌子,是当时达官贵人常用之物,叹惜自己见识浅薄,无法判断眼前这套棋具的品质。范昭走到窗前,向外看去,河面上大小船只来来往往,沿河两岸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雅爱沏好茶,道:“公子请坐。”范昭一边品茶一边思量:“这春兰姑娘真会摆门面,牛人也。”忽听一声娇语:“劳公子久候,妾身陪礼了。”范昭抬头一看,但见一美女万福于前。此美女青丝披肩,不着半点粉黛,胜过清水芙蓉;长裙曳地,带起散花嫩草,一笼翠水薄烟。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眸含春水清波流盼,腕皓轻纱拂手藏香。当真是娇滴滴,软绵绵,十二分颜色。范昭握着茶杯,看得出神。春兰噗哧一笑,脆声说:“记得范少爷第一次来画舫,低头垂眉,对我们四姐妹也不正眼瞧一下,这会儿是怎么了?”范昭面红过耳,左顾右盼,道:“小生失礼了,姑娘莫怪。”春兰掩口笑道:“来这就是客,小女子岂能埋怨少爷?”范昭看着棋具,道:“这棋具甚是精美,想是贵重之物。”春兰笑道:“棋子是永昌玛瑙子,黑子仰视若碧玉,俯视若点漆;白子温润如玉,柔而不透。据《徐霞客游记》记载,‘棋子出云南,以永昌者为上。’妾身这付云子,色泽和手感,还不算上品。那棋墩,也是寻常楸木所制。妾身闲来无事,于楸枰里怡然一笑,虚度光阴耳。”

范昭心忖,春兰誓死为陈兄守身,不知是否属实,我且试她一试。于是说:“小生仰慕姑娘才情,想替姑娘赎身,未知姑娘愿否?”春兰脸色微变,强笑道:“蒙少爷垂爱,妾身心有所托,不敢相负也。”范昭问:“姑娘相托之人,可是陈家公子?”春兰垂下螓首,道:“少爷已知,何必多问。”范昭道:“实不相瞒,小生受陈公子所托,前来为姑娘赎身。适才以言相试,多有得罪,望姑娘莫怪。”春兰一怔,道:“上午,我听陈公子提及,不想范老爷真肯借出十万两银子。”雅爱道:“恭喜姑娘,有范少爷出面,姑娘和陈公子就有希望了。”春兰一摇头,说:“花大姐不会轻易放人的。”

雅爱忽然跪在春兰面前,泣不成声。春兰叹惜一声,弯腰抱住雅爱,说:“妹妹,姐姐也舍不得你。”范昭见状,道:“既然如此,姑娘一并带上雅爱吧。”雅爱抬起小脸,望着范昭,又惊又喜。春兰微笑道:“傻丫头,还不谢过范少爷。”雅爱给范昭磕头不断,连说“谢过范少爷”。范昭扶起雅爱,说:“不必多礼,你去请花大姐来。”

雅爱出门去请花大姐,春兰道:“蒙少爷援手,小女子没齿难忘。今日若能从良,望少爷转告陈公子,必以花轿迎我入陈府。”范昭道:“陈兄肯借十万两银子为姑娘赎身,足见对姑娘情深,花轿迎娶之事,那是必须的。”春兰叹息一声,向范昭再拜,走回内室。

花大姐进来,媚笑道:“范少爷请我,不知何事?”范昭将为给春兰赎身的事说了。花大姐脸色变得很难看,说:“范少爷应该清楚,我富丽画舫四朵名花正红着呢,与江宁、扬州和苏州的花魁相比,也不少让。陈家虽是江阴大户,家产并不丰厚,我许陈公子十万两银,料定陈公子拿不出。今儿范少爷想替陈公子出钱,这价钱就得翻上一翻。二十万两银子,少一个子也别想。”范昭早料定花大姐会狮子大张口,不慌不忙,道:“前日刁县令请我过府饮酒,问我富丽画舫落水一案如何处理?我回道既然本人没事,就不再追究了。刁县令又说花大姐给了五千两银子,要弄死梅儿;我请刁县令许我带梅儿回范府,刁县令同意。前天下午花大姐差婆子送饭给梅儿,使梅儿中毒死在范府。这些帐值多少银子,请花大姐算算。”花大姐问:“梅儿真死了?”范昭点点头,道:“昨晚已将梅儿尸身丢进长江,对外就说按刁县令意思,放了梅儿。”

花大姐冷笑道:“传闻范府是御赐的‘善德人家’,不想也有污垢之事。范老爷是个厉害人物,毁尸灭迹,不留一点痕迹。这梅儿真死了,对大家都好;若是梅儿的事闹大了,只怕你范家也担当不起。”范昭怔了怔,不想花大姐这样说话。花大姐又道:“我不是怕你范家。花大姐虽然身在风尘,却也懂得恩怨分明。当初富丽画舫开在此地,得到范老爷诸多关照,我与玉娘又是昔日姐妹,范少爷不追究落水之事,我自当回报。你出十万两银子,我便把春兰的卖身契约给你。错过今日,就别想了。”范昭见花大姐如此坚决,便道:“十万两银子,带走春兰和雅爱。”花大姐想了想,勉强道:“好吧。雅爱是个美人胚子,若是再调教四五年,便是第二个春兰。范少爷,你委实令我心痛。”

范昭很懂销售心理,见花大姐心痛,便道:“花大姐说与玉娘是往日姐妹,还请花大姐明言。”花大姐一抹眼泪,道:“过去的事,提它做什么,玉娘比我幸运,范老爷虽不肯娶她,也不曾负她。你先出去,我和春兰有几句话要说。”范昭弄巧成拙,闭住嘴巴,走出房外。

花大姐走进内室,春兰忙跪在地上。花大姐扶起春兰,道:“女儿,妈妈要价高与不高,你心里清楚,也是为你好。这屋里看得见的东西,你就不要带走了;看不见的,是你辛苦所得,妈妈不查你。你去了陈家,要给妈妈争口气,活出个人样来。”春兰哭出声来,向花大姐三叩首。花大姐一抹眼泪,道:“外面人多,你就悄悄走吧。等有机会了,再与众姐妹聚聚。”

花大姐走出房外,对范昭说:“我去取卖身契,想必少爷已经准备好银票了。”范昭道:“银票不曾带在身上,今日定当奉上。”花大姐不再说话,回房取出卖身契,交给春兰。

春兰换上素装,雅爱抱着一个箱子,跟着范昭,出了富丽画舫。范昭见大堂狎妓者中有几个书生,不由皱了皱眉,暗道:“平日里读圣贤书,满嘴仁义道德,背地里却做着肮脏龌龊之事,没有比这更能败坏圣人门风了。”

三人上了河岸,许叔和张仁等在一边。许叔一脸和蔼,道:“想必这位就是春兰姑娘了,果然明艳动人,难怪陈公子不舍。”春兰忽觉害羞,向许叔道了一个万福,说:“妾身原本姓王,受家伯文字获罪牵连,沦落风尘,幸蒙陈公子不弃,范少爷援手,得以从良,不胜感激。”许叔问道:“王姑娘,令伯可是江西新昌王锡侯?”春兰应“是”。许叔一点头,道:“今姑娘拿到契约,恢复自由身,春兰二字不可再称了。不知王姑娘作何安排?”王姑娘答道:“先去一客栈休息,待陈公子花轿相迎。”许叔道:“范家开有福来客栈,还算干净,王姑娘不嫌弃,可暂住。”

范昭坐上张仁的马车,王姑娘与雅爱坐上另一辆马车,前往福来客栈。许叔则去富丽画舫见花大姐,付了十万两银票,不细表。

作者按:王锡侯《字贯》案

江西新昌(今宜丰)王锡侯,中举后九次会试都落榜,从此心灰意冷,专事著述。他深感《康熙字典》查检、识记都不容易,于是用数年功夫,编了一部《字贯》,于乾隆四十年刊成(与小说时间不合,不必追究)。他曾因祖坟纠纷与族人王泷南结仇。王泷南据《字贯》一书告发王锡侯,说他私自删改《康熙字典》,贬毁圣祖。其实这完全是挟嫌诬告。乾隆一看,该书的《提要?凡例》中有一则教人怎样避讳,即凡有康熙帝名玄晔、雍正帝名胤禛、乾隆帝名弘历等字样时,如何改写避讳。作者所教的避讳方法完全按官方规定,行文中不得不出现的诸帝人名字样时,都用了缺笔处理,以示敬逊。可是乾隆还认为该书没有用更严格的避讳方法,勃然大怒,认为此实“大逆不道……罪不容诛”。王锡侯被斩立决,其妻、媳、儿童等配给功臣家为奴。江西巡抚满人海成,当初在接到王泷南的控告后,立即上报“拟革除王锡侯的举人功名”,乾隆认为海成判得太轻,“有眼无珠”,被革职治罪。这个满洲大吏以前曾因查缴禁书八百余部,为各省巡抚作出榜样,得到主子嘉奖。如今一着不慎,便落为阶下囚。从此以后,各省巡抚及各级官员,对于这类案件就更加刻意苛求,吹毛求疵,以拟具处理意见时宁严勿宽,宁枉勿纵,以免被皇帝处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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