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黄昏通常只有一瞬,天很快就黑下来了。
“哈,你听说了吗,长泰宫的那位娘娘有身孕了,若是能诞下一位皇子。你说,这里面的那位还能被放出来吗?”
“啪”,这应该是被拍打脑袋的发出的声音,可以听见打人者是下了死力气的。
“哎呦。”
“噤声,拿贵人的事儿嚼舌根,不想要脑袋了吗。”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声音渐行渐远。
大皇子还是披着那件一身苍青色的大氅,背着手,站在宫门的后方,刚好把刚刚的那些声音都听在耳里。
自从无意间发现一个当值军士非常爱说八卦以后,每到这个他们交班的时辰,他都在这里站一会儿,仔细倾听一下,收集外面比较重大的信息。
听完今天的信消息后,大皇子慢慢地往后殿踱去。心里若有所思,长泰宫么,就是说他将要多一个弟妹了,不知道会不会给他的现状带来什么变故。
回到书房里,他平摊开微微泛黄的宣纸,手里提着笔,心里在左右
衡量。直到笔尖的墨汁都在纸上晕开了,还不知道要怎么下笔。
“咿呀”,缺乏保养的大门,打开时总一些杂音。
大皇子抬头一看,是他的发妻吴氏。
便连忙起身,把她小心地搀扶到身旁坐下。他原本棱角分明的眉眼都变得柔和起来,“天都已经黑了,怎么还过来呢。若是摔倒了,可怎么呢?”
吴氏几个月前看着还有些单薄,如今的她却变得丰盈起来了,腰部更是有些臃肿,只是脸色比以往多了点不见天日的苍白。她伸手握着大皇子的手,“没关系的,妾身让嬷嬷她们扶着过来的,能够到处走走就是好事儿。”
“阿眉,你受委屈了。”
大皇子心里不由有些酸楚,他的妻儿,因为他的缘故要困在这里受委屈。堂堂一个皇子妃,怀着身孕想出门散步还要避人耳目。要等到入夜了、人少了、看不清了的时候才敢出门。
吴氏拉着那只消瘦略着薄茧的手,放到自己隆起的腹部,声音温婉而动听,“夫君,现在孩子终于会动了呢,”抬头看向书案,那里平铺着一张被墨点污了的宣纸,“夫君不用在给父皇的信中,提及请太医的事情了。”
大皇子已经不是第一次抚摸吴氏的肚子,但是这一次,柔软的肚皮下方是正在活动的胎儿。那一下一下的鼓动,让他不由自主地变得僵硬,从指尖开始蔓延,就连身躯都绷得紧紧的,心里却柔软得放佛可以掐出水来。
过了好一阵子,直到他感觉胎儿重新恢复了平静,从慢慢地收回手掌。沉默片刻等待情绪缓和后,才把他的打算都一一道来。
原来,大皇子他们刚刚开始害怕被有心人谋害,就一直把吴氏有孕的消息瞒得死死的。然而,快要六个月的胎儿,却仍不见胎动。大皇子就打算在信中把此事告诉庆和帝,好请一个太医来。还有,生产时需要的产婆,也是必须用到的,现在就要准备起来了。
看见吴氏有些久坐难耐,他便伸手帮着调整好坐姿,继续说:“你以后就不用这么委屈避着人散步啦,况且,生孩子是一道坎,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
吴氏听了这些,心里如同吃了蜜一样的甜。她从来就不觉得困在永明宫是苦的,如果不是有这一段时光,他们二人可能永远都会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哪能有现在的情比金坚。
吴氏的眼睛里都是坚定,“夫君,我一定能够平安生产的,不能给被旁人钻了空子。”
他们连父皇都不敢告诉的原因,就是怕书信的内容会被有心人知晓,就连太医或者派来的产婆之类的,都是不敢相信的,就担心被收买了。
“但是……”大皇子的眼中还是有散不去的担忧。
吴氏伸手轻轻地捂住他的嘴,拦下他要劝她的话,“没有但是。”
吴氏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她太清楚那些读书人的价值观了。若是她能生下一个男孩,那他就是尊贵的嫡长孙,长子所出的嫡长孙,其中的政治意义不言而喻。
嫡长子、嫡长孙,才是这个时代正统的代名词,还有比这个孩子的身份更加名正言顺吗?
没有!那么,那些一生以捍卫正统为己任的臣子,就算不冲着这个目标而奋斗。至少,在夫君有脱困希望的时候,他们一定会不遗余力。
吴氏下定决心,就算是付出她的性命,这个孩子一定不能有任何差错。
这一刻的她,就如同一个殉道者。
纯和宫。
昏黄灯光下,阿槿快步地穿过长廊,打算和主子汇报最新的一些情况。
“娘娘,长泰宫那边,根本传不来任何的消息。看来那两枚棋子是暴露了,被昭仪娘娘严加看管了,”阿槿侍立在主子的身边,神色有些担忧,“娘娘,长泰宫那边有身孕了,若是要联系上里面的人动手,就有些困难了。”
王德妃听见了这个消息,没有感觉到丝毫意外,“姜昭仪是一个聪明人,她是想着引蛇出洞之计呢,”她微微一笑,“动手?本宫并不会动手的。”
一个还不知道能不能长大的幼子,怎么知道她冒险出手呢?
阿槿听见以后,眉头微微皱起,眼神里带着不赞同。在她想来,任何会带来隐患的敌人都应该尽早铲除。也许如今的姜昭仪不会给主子和宁王带来威胁,但是会造成变数的,都应该先下手为强。
王德妃一看阿槿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不过,看在她平日忠心又听话的份上,王德妃还是愿意耐着性子,慢慢地和她说个清楚明白。
“你真的以为迎新宴上的猫腻,陛下都不知道吗?”王德妃淡淡一笑,“不过是没有证据罢了。”
阿槿闻言,眼睛不由地睁大,一副很是惊讶的样子。自从她那个伙伴(王德妃当年地另一个丫鬟),死在了自作聪明身上,她就愈发得忠心和听话了。智慧什么的,对她都不太重要。
王德妃看阿槿还是一副吃惊又似懂非懂的样子,便把其中的因由都一一道来。
关于后宫的子嗣问题,庆和帝一直都怀疑有人动过手脚,经过一番调查和思考以后,他就把怀疑的目光放到王德妃的身上。
可是,王德妃出身大家名门,传承已有千年之久的琅琊王家。
虽说王家已经有些没落了,但是仍有不少族人占据着中低级官员的位置,散布在郑国各地的县城乡野。况且,她还是一个已经成年的皇子的母亲。想要定她的罪,没有一点真凭实据,是很困难的。
而且,王德妃行事十分周全,杀伐果断。一次不能成事,她绝对不会出手第二次。而是,思考第二套方案,在静待时机的到来。她有的时候,就像一条潜伏的毒蛇,另人防不胜防。
在迎新宴的猫腻当中,她用的是避孕的秘药。仅仅能造成避孕效果较长的避孕药,对人体的伤害并不大。纵然遍寻名医,摸出来的脉象顶天不过是小小的宫寒,一个调理调理就能好的毛病。不像那些绝嗣的狼虎之药,太过于伤身,使得太医能摸出脉象来。
其次,就是王德妃从来不对胎儿和孩子下手。
也许,当时的董贵妃她奈何不得。相反的,常才人就是一个她能搓圆按扁的角色,三公主还是平安出生了。除了因为生母的出身卑微,这个孩子的竞争力不大。
更多的是,因为王德妃认为,要在一个人重重戒备中下动手,步骤、环节都过于繁琐。那样会有更大的几率出错,也就更不容易扫尾了。
所以,这么多年来,庆和帝只能对子嗣一事心存怀疑,却又无法求证。也许出其不意地搜宫,能取得奇效。但是,又有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能够支持庆和帝光明正大地搜一位正一品宫妃的宫殿呢?
但是,现在姜昭仪有了身孕后,情况就有所改变了,迎新宴的猫腻就被这样的事实,间接地印证了。
王德妃要是敢在这个时机下手的话,盛怒中的庆和帝估计就不会再费劲去查什么真相,直接就把谋害皇嗣的罪名往她脑袋上扣了。紧接着,前朝那些突然看见小小希望的勋贵们,一定会闻风而动,一涌而上地把她们母子咬死(咬死了他们,就剩下大皇子了,怎么算都是赚了)。
阿槿听完这一翻话,恍然大悟。便抛开这个话题,继续跟主子商讨别的事情了。
“娘娘,永明宫里的消息还是没有办法知道。只能一直让人在门口守着,看看能不能窥得其中一二。”阿槿说着说着,就露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那几个打理桃林的宫女都说,最近永明宫的宫门很少开启,每次开启都只见大皇子一人在散步,不见了他身旁的大皇子妃。”
姜素敏对王德妃而言,从来都不是矛盾的重点。她一直关注的人,是那个被圈禁起来的大皇子。
虽说大皇子被夺爵,一日没有被贬为庶民的他,还是宗谱上记着的,那一个名正言顺的长子!
王德妃使人渗透进永明宫差不多一年了,依旧无法打入内部得到任何有价值的消息。内部没有任何原本宫中的人员,都是大皇子被圈禁后,从前晋王府带进去的。还因为守门的军士油盐不进,无论怎么旁敲侧击,得到的回答都是无可奉告。
这个情况,让她不得不怀疑,庆和帝对这个看起来是被放弃、圈禁的长子,并不是面上那般的绝情,他把永明宫封锁起来未尝不是一种维护呢。
听见阿槿的话,王德妃眉头紧皱,半眯着眼睛在沉思,脑子在飞速地转动。
一个女子突然消失在众人的视线,有可能是因为身体抱恙、生病了,然后需要静养?可是太医署并没有传出永明宫有谁生病的消息。
一对恩爱的夫妻突然剩下一个人独自散步,但又不见担忧、悲伤,那就说明吴氏的消失是一件好事,一件需要避人耳目的好事。
一对夫妻有什么好事儿呢?
王德妃“嚯”地站起来,紧缩的眉头突然放松,取而代之的是冷峻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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