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昆一睁眼便看见父亲坐在自己的床边,随即将一个竹篮子朝这边扔了过来。
昆子一个哆嗦从床上坐了起来,含糊不清道,“爹,这么早叫我起来干什么?让我再睡一会儿。”说着忍不住地打哈欠。
简承业却是不依不饶道,“快点,你小子,除了睡觉,你还会做什么?把这篮鞋子给顾府送过去。”
他一边说,还一边忙着低头去忙着手里的活技,手中海草的海草被他来来回回地摆弄着,自然没有发觉简昆打量那筐鞋子时颇为鄙夷的眼神。
“干什么呀,爹爹,这样的事情还是交给大哥做好了。顾府,还是算了吧。”小简昆说着,面颊上是一万个不愿意。
一想起顾思远的那副嘴脸,他就觉得心里痒痒,怎么也不是个滋味,却又被父亲一把拽下了床。
“你大哥去拔海草去了,你快点把鞋子送到顾府去,回来还要帮你阿娘做鞋面呢,不要偷懒。”
简昆只觉得胳膊一阵疼痛,也不好再推辞什么,只是无奈地耸了耸肩,随手拿起了放在床边鞋篮,头发也顾不得及束,就摇摇晃晃地出了门。
春日的晨光迎面而来,倒是让他有了些许的清醒。
桐巷的街道少有行者,只是不乏有几家早餐铺子开了张,耳边传来的净是些摊贩的叫卖声,“包子,热腾腾的包子。”
简昆掂着那沉甸甸的竹篮,走到摊铺前,发觉自己的双腿像是被缚住了一般。
“客官,你要几个包子?”摊前的一个红脸大汉道。
简昆的蓝眸瞥了一眼面前冒着热气的包子,口水眼看着就要溢出来了,摊主的话又忽而将少年拉回到现实,“一鲸币一个。”
他下意识地去摸索自己的衣袋,只可惜在衣兜里翻了半天,一个鲸币也没有掏出来。
昆子的面颊开始泛红,不好意思去看摊主的神情,于是结巴道:“那个,不买了。”便又拎着那草鞋筐加快步子地往前走。
小街上的蓝鲸都用异样的眼光望着他,也不乏有家伙对他指指点点。
而这小小的青衫却全然不顾及形象地蹦蹦跳跳,发丝散乱着,踏起步子倒是风一样的感觉,不免惹人发笑。
经过东宁书院的时候,简昆忽而止步了,脚上的那双草鞋不安分地掉了下两根海草,少年眨了眨眼,直勾勾地望着书院墙头的几根梧桐枝。
“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
简昆掂着脚有些好奇地攀在书院的墙壁上,又发觉看得不真切,继而手脚灵巧地攀坐在书院的墙壁,随手捋了捋额上的鲸带。
只见一群书童立于庭院中,人人手中拿着一本蓝色的小册子,嘴里还念念有词,都是些简昆听不懂的话。
他们倒读得很专注,“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何兮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
简昆晃了晃双脚,倒也听不明白,只是觉得这声音甚是悦耳,不由自主地重复道,“路漫漫七(其)修远七(兮),勿(吾)将上下而求索。”
春日微弱的阳光里,昆子那张小唇一动一动摇头晃脑地嘟囔着,后背是猛的一疼。
“昆蛋,你在这里做什么,不好好去送草鞋,还有时间在这念乱七八糟的词。”
只见在低矮的篱墙之下,一个红脸的小胖墩拿着手里的石头冲他做了个鬼脸。
简昆见是伍斯年这小胖子,便皱了下眉道:“这书院既不是你自家的地盘,我且来听听,与你何干?”不满地翻了他一个白眼。
伍斯年见简昆还是这般痴迷于庭院里的小书童,不甘心地挑衅道,“呦,昆蛋子,你又有能耐了,对小爷说话你可是要小心点,要不然我叫顾兄收拾你。”
这蛮横小儿嚼着嘴里的冰糖葫芦,口中的话不免模糊,倒是让简昆听得真切。
他摇了摇手中的草鞋筐,扭头对伍斯年道:“你小子,怕是前几天被我收拾得太轻了,又不长记性吧。”
他把玩着那篮中的草鞋,眼睛一转,像是有了主意。
“怎么了,小昆蛋,你现在还敢威胁我?”
小胖墩戏谑地舔了下唇,“还不乖乖把这筐鞋子给人家送去,竟坐在这里听经书。就你那穷酸样,还是不要坐在这里丢人现眼的好。”
伍斯年自顾自地说着,却没发觉简昆额上的那块金斑开始隐隐约约地发起光来,原本浅淡的眼眸在此刻也因激动而成了深蓝色。
昆子将自己的拳握地很紧,一字一句地吐道:“别惹我,一边凉快去。”
“真是可惜了,你说,像你这么喜欢诗词,却让你生在鞋匠铺子里,唉。”这蛮横小儿还在那里大放厥词,就应面挨了简昆一鞋底。
这一巴掌来得太迅疾,竟让小胖墩半天缓不过神来,胖脸蛋在瞬间浮现了一个鞋印。
“你呢,管好自己的嘴,不要以为,你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就可以为所欲为。”
简昆咬了一口木棍上的冰糖葫芦道:“哦,对了,这糖葫芦就算是给我赔礼了。”言罢便将那海棠果悠闲地嚼了起来。
等伍斯年意识到发生什么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他看了看那空空如也的手指,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白胖胖的小食指指着坐在篱笆墙上的简昆恨恨道,“好你个昆蛋子,你竟敢欺负我,你,你给我等着。”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家丁们牵走了。
简昆对那小子做了个鬼脸,又慢条斯理地将剩下一半的糖葫芦咽进了嗓子。
心道,这果真是富家公子哥吃的东西,甜的发腻,险些将他那小乳牙粘掉,不过,这种甜蜜,倒是想让他深深陷进去。
微风中简昆贪婪地舔了舔自己嘴角的糖渍,再望向那木棍上的冰糖葫芦时,像是忽而想到了什么,便将小唇闭了起来。
他圆溜溜的眼睛深情地瞥了糖葫芦一眼,不舍地咽了口吐沫。
书院的热闹却将少年的思绪打断,只见那些白衣书童开始纷纷往东宁的院口走,简昆的心里嗝噔一下。
他望着手中的竹篮,竟一骨碌从篱笆墙上跳了下去,毫发无损地落了地,将糖葫芦拿在另只手上,腾出左手来拍了拍裤脚。
东宁书院外的小街旁,孟荀将姐姐的衣角拉得更紧了,心不在焉地回答着她的一日一问,瘦削的小脸上尽显敷衍。
“嗯,背会了,先生还夸我书背得不错呢。”小眼睛却直勾勾地望着一旁披头散发的青衫。
当然,简昆这样穷苦的穿着没有什么好看的,值得一提的就是他手中的冰糖葫芦,那灌了糖浆的海棠果在阳光下红的耀眼。
小小的孟荀不自控地流着口水,痴痴地拉紧了孟莲的衣袖道:“姐姐,糖葫芦。阿荀想吃糖葫芦。”
简昆听见这小儿的声音回过头来,只见那豆腐铺的小女子半弯腰摸着弟弟的小脸道:“阿荀,我们回家好不好?姐姐过两天给你买。”
这五岁的孩童却大声地嚷嚷起来,“不嘛,荀儿现在就要糖葫芦。”
小街上的人纷纷回过头来望着他们,孟莲不免有些尴尬,拍着小弟的肩膀安慰道:“荀儿乖,姐姐过两天再给你买好不好?”
“你既然喜欢,那哥哥就送给你好了。”言语间有半串糖葫芦递到了小荀手里。
孟莲有些诧异地侧过脸来不安地看了简昆一眼,青涩一笑,“家弟不懂事,还请公子莫要责怪。”
“荀儿,快把糖葫芦还给哥哥,怎么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呢?”孟莲低头责怪着。小家伙却是一个劲地往肚子里咽。
“不过是一点吃食,姑娘何必要如此拘束。看他吃得多香。”见孟荀那副滑稽的吃相,简昆倒像个孩子般的咧嘴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