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的晚间,正是周静遭到TADL死亡威胁的第三日。为了不危及周围民众的生命与财产安全,刘振野早将周静带至陶然亭社区卫生服务站中,以此地为中心,疏散了方圆五百米左右的市民,加大了周边的监控防范力度,筹划布置守卫行动的要点。
这是TADL特警队自重组以来的第一个任务。在科研所仍日夜加紧研制为应对TADL专项武器的情况下,众警虽尽是各部队中训练有素的精英人物,但心底亦对能否救下那姑娘的性命,仍抱有极大的疑虑。
刘振野向周静的父母了解着最近的情况,听说那孩子每日里除了将自己锁闭在的房间之内外,竟是不哭不闹,无甚情绪波动。刘振野暗暗纳罕,只道这等年纪的姑娘家,遭此危难,定是呼天抢地,悲戚惨然的模样,又怎么会如此默无声息的枯守于房间中呢?还是说她早已心死,颓然待死呢?
离TADL12600宣告作案的时间越发近了,刘振野无暇多想,待将周静的父母安全送离卫生服务站之后,便开始着手严密监看接受各个巡逻小组的信息。忽听得身边有人道:“刘队,你说柏戈今天会来么?”刘振野抬眼望去,只见李黎正侧立其旁。
刘振野道:“为什么要问这个?”李黎道:“队长是认识他的吧?是不是那家伙也会有犹疑怯弱的时候?他害怕敌不过12600,有损自己的英雄之名,所以开始逃避战斗了?”
“逃避么......”刘振野呢喃着,想起那日事后与王萧通电话的时候,隔着听筒,即便那小子再怎么忍耐,他亦能听到他咬牙切齿,痛心疾首的狂怒与愤恨。他失却了往日温煦和善的语调,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咆哮着:“您......请您相信我,我一定要将那怪物千刀万剐,撕得粉碎,用以祭奠杨姑娘以及在市局中战死负伤的警察先生们!一定!!我保证!我发誓!”
刘振野从他的话中嗅到凛冽刺骨的森森寒意与穿刺心髓的狂躁杀意,却不知该如何劝慰才是。他只不过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却于暗中背负着原不属于他的天赋与责任,佝偻着清矍瘦弱的身子,踽踽独行。刘振野原是出于警察的使命感,不愿他以市民的身份轻涉危难,但有感于他一往无前的勇气与决意,也就认可了他的协作。可事到如今,他突然开始害怕这份重责回头无岸的桎梏,将那孩子导向他自己曾预见过的,末日孤穷的毁灭。
刘振野皱眉敛目,想得出神,一时也不及回应李黎。李黎瞧得奇怪,他往日见刘振野愈是遭遇困难险恶之事,便愈显英雄豪慨,沉着冷静,奋发勇决,从未有当此大案而茫然呆怔之时,喊道:“刘队?刘队?”刘振野一愣,回过神来,说道:“咱们刚刚说到哪儿了?对了,是柏戈么?他、他是不会逃避的,或许这些时候他也有自己的事情吧。怎么,难道你很在意他带给我们的帮助么?”
李黎露出不以为意之色,笑道:“刘队,我们不需要任何帮助,只要我们自身足够强大,才可以做得更多,何须这种异类的帮助?”刘振野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少说话,多办事,去五号门那边瞧瞧吧,这边的人手已经相当充足了。”李黎道:“是!”转身奔去。
此刻在卫生服务站大楼之中,两队负责监护工作的特警们正严阵以待,于门楼道走廊之间来回巡逻。除此之外,尚有三名特警于病房中守卫看护,严防TADL危及目标的安全。
周静呆坐在床上,双目黯淡,手上拥着一只伤痕满布的怪奇娃娃,神情凶恶吊诡,双目溢出妖冶璀璨的红色凶芒,如两枚镶嵌而上的宝石。那病房内的特警偶尔一眼瞥去,俱是大感不适,彼此交换了个眼神,心里均浮生出一个不太好的念想,只觉得那坐于床上的姑娘似已奄然欲毙,而那娃娃反更似活物一般。
这个可怕的念想使他们不自禁的打了个寒噤,默契的移开的目光,再也不敢瞧上一眼。
“你们想要拥抱我么?你们为什么不会拥抱我呢?”
冰冷忽起的声调于房间响起,特警们听在耳中,只觉浑身一麻,寒入骨血,僵硬的转过头来,望着床上森然阴怂的姑娘。
周静赤脚站立床边,歪着脑袋,冷声道:“拥抱我,来吧,将我拥入怀中,抱紧我,不要放手,我多么需要一个温暖的拥抱啊,你们为什么就不明白呢?”声音渐尖渐锐,沉痛狂躁,如怨如诉,如悲泣,如嘶鸣,伤人心魄,裂起肝肠。
那三人终于发现事出有常,当先一人赶忙持枪对准周静,质问道:“你是谁?!究竟想做些什么?!”周静了无生气的面庞已若僵尸,牵动着嘴角肌肉,木然道:“你们不肯拥抱我,从来都是。为什么呢?你们利用我,背叛我,唾弃我,憎恶我,将我置诸黑暗,却不再许我玷染故土的光明。那么就杀了我吧,让我在极刑中永沦黑暗,不再需要拥抱,不再需要你们。就让我悲泣的血泪,化为对你们永世的诅咒!!!”身周逸散黑雾,缓缓前行,逼近了特警们。
特警们吃了一惊,心知这黑色的气雾便是TADL的象征,一时间举止失措,浑不知是该就地射杀还是先行通告队长。那三人中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处事极快,猛地喊道:“快制伏她!小徐立刻通知队长!”一语即毕,立时踏步抢上。
那左首的特警迅速对无线电道:“队长,这里是......”堪堪说了几个字,倏然间那娃娃眼中红芒暴涨,映得满室一片通红。那三名特警蓦地呆立原地,动也不动,双目转紫入红,喉间抽动,发出“荷荷”的怪声。
就在此时,“喀拉拉”声中,窗户碎裂一地,燃烧着黑色焰芒的身影闪了进来,正是王萧。他从林致远处得知周静为TADL盯梢的消息,心知刘振野之所以不再为此事通知自己,定是有所顾虑,是以他也不再与特警共同行动,只是于暗中跟随。原本他正于卫生服务站的楼台之上隐匿潜伏,伺机而动,却不料感知到一股有别于TADL12600的达涅古之息骤然而起,他既惊且奇,稍不敢耽误,循着气息,直接从楼台跃入房中。
王萧见着周静怀中拥着的娃娃,心下一凛,暗道:“这就是小林子说的那个娃娃?果然不错,达涅古之息正是从它身上散逸而出。可它又怎么会落到周静这姑娘手中呢?”一念未止,忽见那三名特警猱身扑上,死死将自己抓住。王萧一惊,喊道:“你们做什么?”待看得他们血色殷红的双目之时,暗道:“见鬼!又是这疯眼病。”
周静拥着娃娃,转身便逃。王萧喝道:“别想逃!”运使达涅古之息,激出反震之力,“扑通”数声,那三人撞在墙上,立时血流头破,狼狈不堪。王萧既是心疚又觉骇异,暗想:“我可急得昏了头,他们终究是凡人之躯,怎么承得达涅古之息轻轻一击?可这黑息的力量怎么比之往日似又浑厚强横的多了?”他自是不知,那日他在舒胜路挣脱迦安的束缚,虽是狂怒于苏念雪受伤之景,但终究是仗了更多原本深蓄于体内,一直戒备提防的达涅古之息。他解放了更多的黑息之力,是以在此姿态之下,不惟身周散逸着黑色的气雾,其力势也越发强大。
王萧还未及动步,那三名特警却复又扑上,生出一股奇劲,将他牢牢拉扯住。王萧心念动时,便即明了,定是那娃娃的古怪妖术,令这三人拼了死命拖住自己,好让它钻空而逃。他若再激起达涅古之息,自可轻松震开他们,可这么一来,这三人非得受伤不可。他急中生智,双目急睁,黑色的丝线裂空而生,圈住了三人的四肢关节,随着王萧手指动时,缓缓将他们拉离拖拽开去,黏合在墙壁之上,令他们不能稍动。
王萧道:“得罪了!”飞奔而出,收束精神,却已感知不到那股黑息了,想必定是那怪物尽敛黑息,潜逃而去。便在此时,楼道之间忽地响起惊呼打斗之声,王萧循声而往,却见走廊之上十数名红染双目的特警正如疯似狂的扑向他们的战友,龇牙咧齿,作势便欲撕咬。那些闻声而来的特警,立时被红眼怪人所缠住,好在他们皆是质素出众的精英战士,悍勇非常,拼斗之中,一时也未落下风。
王萧暗道:“糟糕!已经传染开了么?!”飞身而出,双目注向处,一一生出黑色丝线,将染了红眼异病的特警捆牢束缚。可未及片刻功夫,只闻楼道上下不绝传来呼喝打斗之声,显是感染者数量正自增多,情势已脱离控制。
王萧心下焦虑,加速而动,待将此间红眼怪人完全捆缚之后,忙对众警道:“这些人就有劳警察先生们帮忙看着了,我先赶去其余楼层帮忙。”一跃而起,挥剑斩破天花板,纵身而入。这一层的情况比之楼下更为恶劣,几乎所有的特警队员都已沦为红眼怪人,仅余几名常人兀自抵死顽抗。
王萧急忙抢出,瞳孔收缩,唰唰声中,无数黑线裂空而出,将目之所见的红眼怪人一网揽尽,跟着收束缠绕,将他们缚于其中。他眼角一转,透过窗户,瞥见走廊对面的楼道之中红眼怪人集聚暴走,身拥娃娃的人影从楼梯拐角匆匆而下。他凌空飞出,径越对面楼道,将厄特拉负在身后,但见黑焰灭却,绿影闪烁处,急似电火,手刀起落,霎时间便击晕了廊道之间的怪人,跟着依法炮制,使黑线将他们拉拽捆缚成一团,循着道路,飞奔楼下而去。
正疾驰间,蓦地感知恶寒,TADL12600的气息扑面袭来,心下一冷,暗道:“真是不会挑时候,那家伙怎么来了?!”转瞬之间,便听得楼外枪响,与医院各处红眼怪人发出的“荷荷”咆哮乱成一片。王萧失了方寸,浑不知是该先行止住医院的红眼怪人,还是赶往外头迎敌。只此稍一犹豫,红眼的祸端便即扩散开来,除了他出手制止的两层情况稍得遏制以外,整个卫生服务站的特警已全为红眼异病所染,奔袭咆哮着猎取着尚未染病的常人。
一转眼间,各层染病的特警已然从社区服务站中冲涌而出,只听得呼声震天,枪响不绝,情势愈恶化起来。
王萧双目怔愣,眼睁睁望着那些疯狂嗜血的红眼怪人四散奔出,已不及阻止他们,心知事有缓急,破窗纵出,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