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华阳送灼华宫,守着梳洗宽慰一番,又偷偷地拉着徐公公嘱咐了一番某人的忌口事宜,看看天色已经半下午了,该回去了。
“等一会再走。”
“天色不早了,要是没什么事我真该回去了。”
“……你中午没有用膳,在这里吃点再回宇文府。”
“不用了,这回去就快要吃晚饭了。”
“就当是陪我跟华阳吃点。”语气仿佛有一丝祈求,心中一软,刚要说“好”,徐公公凑上来说,“皇上,宇文丞相觐见。”
……
“宣吧。”
白逑云靴,缓带轻衫,翩若惊鸿,衔着一贯的和煦而慧睿的浅笑,从容淡雅,含笑的目光扫向我,顿在脸上,微微一紧,继而敛容侧身跪拜,“臣宇文初曦叩见皇上,吾皇万岁!”
皇甫天面上也是一紧,“平身。这又不是在朝堂之上,你何须如此。”
“君便是君,臣便是臣,宇文初曦自当谨记。皇上,臣不知月儿患了何错。”
撇过脸,“她没有错,是朕疏忽了,让她受了委屈。”
“大哥,我没事。”
侧首看我一眼,竟面无笑容,“既然如此,为臣便立即接她回去过年了。”走过来拉起我的手,“皇上,月儿生性随意,在宫中待久了怕会闯祸的,为臣以后不会让她多进宫了。”
皇甫天面上一凛,“这应当问问她的意思吧。”
两人齐齐看相我。
嘿嘿干笑两声,“我这个山野小民,野惯了的,自是不适合常进宫的,嘿嘿,”瞟一眼某人慢慢成锅底的脸色,“当然了,要是情况十分特殊,压压性子进来走走也还是可以滴。”
“天色不早了,臣等告退。”
歉然地看着黑着脸一声不吭的皇甫天,“秦月也告退了。”吃饭就算了啊,自会有一大票妃子们陪你吃的。
手一直被他攥在手里,力度有些大,一路默默无语快走着。偷偷地覷一眼他那如玉的侧颜,了无笑意,不似平日里总泛着淡淡的莹润温和的光泽,五官更加立体起来,散着一股清冽。心中偷偷一乐,在生气呢。
出了宫门,上马车,被他拉着坐在身旁,低眉顺眼,宛如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心里面却是乐翻了,即便你如此当我是个弟弟或妹妹护着我也知足了的。
一直温热的手突然轻轻抚上微微有些肿得右脸,“疼么?”
抬头,对他璀璨一笑,“不疼,华阳能有多大力气。”
“她都知道了?”
“嗯。”
握着的大手又紧了紧,“月儿经受得断不只这一点,是不是?”
摇摇他的手,“大哥,没事了的,我现在不是好好在这嘛,放心,一切都被我搞定了的。”
“看看阿天的手便可知道当时是多么的凶险,你还让大哥放心!以后不许再进宫了!”语气罕见的急促,心中又是一乐,“唉,都怪兄弟我太俊俏迷人,风流倜傥了,害得人家小姑娘一颗芳心错失,受点惩罚是应该滴,不过,现在人家完全被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礼安抚透了的,大哥,真的没事了的!”开玩笑,这一个天的时间还能是白花的呀。
“月儿,大哥想想就后怕,以后莫要再进宫了好么?”
“不行哪,这段时间得常去看看华阳才行,再说总得把皇上的受伤治好了啊。”
“宫里面那么多御医,连个手伤都治不好么。”
“嘻嘻,他们哪能跟我比。大哥,皇上是因为我受的伤,我答应过他替他治的。”
“……月儿,他是皇帝。”
了然地冲他一笑,“我知道的。”
微笑终于再挂回了脸上,“还笑呢,看看你的脸都肿成什么样了。”
摸摸右脸,“嘿嘿,这可是第一次被人打呢,华阳也真是个招疼得孩子,就是性子烈了点。”
轻笑一声,“把人家当个孩子来疼,你自己才多大。”
“都跟你说了嘛,我已经是个二十六岁的老妖怪了的。”
“二十六岁很老了么?”
“那得看人了,大哥二十六岁那是风华正茂呢。”
宠溺一笑,“又贫嘴了,饿了么?今天定然还滴水未进呢。”
摸摸瘪瘪的肚皮,咂嘴道,“快饿死了呢,前腹贴后背了。”
嗤的一声轻笑,转头向外喊道,“老李,快点。”
老李还真的就驱车飞奔起来,不久,便到了宇文府前。拉着我下车,不着痕迹地挣脱他的手,她该是回来了吧,低头哂然一笑,不必要的误会还是避免得好。两人并肩入府,廊檐崖角上已挂满了红灯笼,门柱上新换了春联桃符,红红一片,喜庆温暖,隐隐有木炭的香味和炖肉的香味飘入鼻端。已经是紧按住胃部了的,还是咕噜声阵阵。
“贵伯,快命人传膳。”冲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只见他满脸疼惜之色。
很快,香喷喷的一桌美食摆上来,贵伯和千寻不肯上桌,拉了小阿牛坐在身旁,盯着桌子,只觉得两眼发绿,胃快要缩成一个小点点了。
“快动手吧。”
“不行哪,年夜饭要等人到齐了才能动筷子的。”
“这不都到齐了吗?”
到齐了?!……还是没有回来么,东方问晴,这便是你的三年之约么,别人视若珍宝,求之不得的真情,你便这样拿来践踏的么?不觉得握筷子的手紧了紧。
“月儿?”
“啊,哦,吃饭,吃饭!来,小阿牛的大鸡腿。”将一只炖鸡腿夹到小阿牛碗中。
“你的脸被谁打了?”
呃,这孩子,问这么直白干吗,“嘿嘿,老哥说谎骗人,所以被人揍了,看到了没,以后前往不能说谎,知道么!”
端着碗,低头垂下眼睑。
“好啦,快吃吧,今天过年,我们应该开开心心滴。”说着笑看向初曦。
回我轻柔一笑,“早就饿坏了的,还不快吃。”
大年初一,是个特殊的日子。
当啷一声,送洗漱水进来的杏儿吓得失手将铜盆掉到了地上,水溅了一地,“小,小少爷……”人竟还处在目瞪口呆状态。啧啧,心里素质忒不好了。
捏个兰花指翘在下巴处,“杏儿,你说我漂亮吗?”
“漂亮……好漂亮……”傻丫头,还没回魂哪,弯腰捡起铜盆,戳戳她的额头,“醒醒啦。”
笑脸一红,低头道,“小,小少爷,您怎么穿起女装来了?”
“我本来就是个女的,为什么不能穿女装?”
刚垂下的头又霍地抬起来,不可思议地盯着我,“小,小少爷,您说什么,奴婢糊涂了。”
心中哀叹,这么麻烦的吗?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杏儿啦,你家小少爷本来就是个女的,只是一直穿男装而已嘛。”嘿嘿。
“天……天啦,小少爷原来是小姐,贵伯——”惊叫一声,拔腿向外跑去。
“杏儿,找个扫把来给我扫水啦,你有没有听到啊——”
厨房里。
“贵伯,您好已经看了好半天了,我真的是个女的。”
小老头转脸去,“对不起,小……小姐,老奴是,是……”说着抹了抹眼睛。
“我知道,你是太激动了嘛。”嘿嘿,搞不懂,我从小少爷变成小姐,你激动个啥。
找出一个上好的绿釉青花瓷碟,装上新鲜出锅的鸡蛋面,双手捧着出厨房。
“小姐,让老奴来吧。”
“哎,这得我亲自来,这才够诚意嘛。”
“是,是,小姐说的对,是老奴糊涂了。”
“贵伯,您别太激动了,您回去好好歇着吧,啊~”
“哎。”
摇头笑笑,往初曦书房走去。
放下手中的书,笑看着我,“一大早,这府中便人人奔走相告,兴奋异常,惊喜宇文府的小少爷成了小姐,就只躲着不来见大哥。”
将寿面放到他面前,“给你做吃的去了嘛,生日快乐!”
笑容凝固在脸上,眼圈微微发红,“月儿……”
“快偿偿,这寿面我可是头一回做呢,也不知道做得好不好。”
“哎,我偿偿。”
趴在桌上,看着他激动地扒了两口,“好吃吗?”
“好吃!”抬起头来凝视着我,“月儿,这可是大哥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吃到寿面呢。”
微微拧眉,“贵伯怎不做给你吃?”
“他们不方便做的。”
“没关系,以后一定会年年有人给你做的。”
轻柔一笑,“大哥真高兴。”
这就高兴啦?还有礼物呢。唉,这礼物还真有点不好出手啊……
“可还有寿礼要送给大哥?”
将手揣进袖里,嘿嘿傻笑两声。
“是什么呀,快拿来给大哥瞧瞧。”
看着他那热切的眼神就更加不好意思拿出来了,“大哥,要不……我先写张欠条,明年再一起给?”
“这怎么行,今年的就得今年给,哪有写欠条的,快快拿出来。”
在他殷切地逼视下,磨磨唧唧地拿出一块粗糙的玉璞,低着头递过去,“在蓝田暖买的,医馆开张后赚的银子不多,就只够买这块玉璞了……”
噗嗤一声笑,“大哥喜欢,月儿送的大哥都视若珍宝,何况还是月儿医馆的第一笔收入!”说着将玉璞端详一番,挂至腰间。看着他一身白逑,虽不奢华,却也算得上名贵,挂上这玉璞,实在是,有些不配哪。
“大哥,要不,你别挂在那。”丢人哪。
灿然一笑,“月儿送的,自然要挂在这的。”后悔啊——
冲我轻柔一笑,埋头将一碗寿面吃的干干净净,递过一条帕子给他擦擦嘴,“真可惜,月儿的生日要到七月了。”
“嘻嘻,大哥是不是想到送我什么礼物了?”
意味深长地笑看我一眼,“早就准备好了的。”
喜上眉梢,会是什么呢?
“月儿,今日高兴,我们合奏一曲怎么样?”
“好!”
家丁搬来筝,“大哥在上,请允许小妹先献上一曲。”
轻声一笑,“好!”
笑着谈唱完一曲《生日快乐》,直把他听得望着我发痴,嘿嘿,太感动了。
许久,“真别致。”
“可有记住?七夕那天可是要为我奏的。”
“记住了的。”
“大哥,我们合奏什么曲目?”
笑看着我不语。心中明白,一番挣扎,终是不能妥协。心念一转,淡淡一笑,信手拨起来,扬眉向他看去,也只是淡淡一笑,横笛和起来,一问一答,亦甚是有趣。
曲毕,余音缭绕,两人相视一笑。
“大哥今天生辰,家里怎么没有客人。”
“都被我辞了,阿天和十王爷大约会在午时过来。”
正说着,贵伯在门口道,“少爷,皇上与十王爷驾到。”
两人笑笑,起身出了书房,远远见皇甫天和十王爷皇甫珉走进来,皇甫天没有穿皇袍,一袭紫裘,却也越发显得气宇轩昂,贵气逼人;皇甫珉一身雪青绸袍,脸上挂着浅笑,记忆里眉眼间的神气飞扬仿佛沉淀了不少,这小屁孩,一年不见,长大了。
跟初曦一起迎上去,皇甫天因有心理准备,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皇甫珉则是张大了嘴巴瞪着我,“你,你——竟然是个女的!”
冲他扬扬眉,洒脱一笑,“十王爷,好久不见了。”
恍然大悟一般,“我说嘛,怎么会有男人长得这般的貌美精致。”咳,不是说娘娘腔的么?又见他扭头冲这皇甫天说,“三哥,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她要是一女子定然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啊!”
不是叫你别把这些俗词用在我身上的嘛,“多谢十王爷夸张,皇上王爷请进吧。”
……
小屁孩的寿礼竟是一张狼羯与大炎朝边界详细地形分布。
“宇文哥,这可是我在边关蹲了大半年,损了好几个探子才绘成的。”
“阿珉辛苦了。”
覷他一眼,果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呢。
挑眉看向我,“喂,你现在是不是要收回那就话了。”
轻笑一声,“好,我收回,现在的十王爷是能当大任的国之栋梁了。”
“这还差不多,不过,倒还真要谢谢你呢,要不是有你那句话刺激,我还真怕坚持不下来呢。”
“月儿说了阿珉什么话?”初曦淡笑着从地图中抬眸问。
我好笑地看向皇甫珉,只见他急急说道,“反正也不是什么好话,宇文哥你就别问了。”
“可是乳臭未干、小毛孩之类的。”
我跟皇甫天都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只见皇甫珉讪讪道,“宇文哥你过果然是神算丞相。”
几人大笑。
用过午膳,便对皇甫天说,“跟我去药房,替你换药。”省得我今天不用进宫了。
一层层解开纱布,见几处伤口都有重新裂开过的痕迹,不禁蹙眉,“这只手不要多用力,你是皇上,那么大班子人等着伺候你,就好好放你这右手几天假嘛。”
“有些事情他们伺候不了。”
什么事情他们伺候不了?嘿嘿,比如说上厕所,比如说……偷偷斜覷他一眼,果然够淫秽,都伤成这样了还那样……
“你在想什么?!”
干笑两声,“我在想皇上这手伤了……确实够不方便的。”
“哼!没有你想的……哎哟!”
“别动!上药呢。”激动什么嘛,又没人敢说你什么。
……
“华阳怎么样了?”
“她没事,你不用担心。”
上完药,用帕子沾着自制的酒精轻轻擦掉伤口周围的血污和药渍,缠上干净的纱布,“这段时间不许太用力,不能碰水,别吃姜、酱、辛辣酸物,我的小医馆要过好几天才开门的呢。”
“嗯。”
瞄一眼他的面色,转身到左边的药架上取下一个绿釉瓷瓶,“这段时间老睡不好吧,我瓶东西你拿去,每天晚上睡前服一颗,见效可能慢点,但好在没有什么副作用,吃完了要是觉得好,就再到我这里来拿。”
扬扬嘴角接过揣进怀里。
“什么好东西,我也要!”皇甫珉嚷嚷着闯进来,小屁孩,这么快又还原了。
“不给,瞧你这生龙活虎精神气足得跟什么似的,给了也是浪费。”
涎着一张俊脸,讨好道:“不是啊,你别看我这样,都是硬撑的,其实我每天晚上都做噩梦,睡不好的。”
挑眼斜睇他一眼,“你别忘了,你面前站着的是位小神医,你晚上做不做噩梦,我一眼便知道了。”
“啧啧,眼睛这么毒,以后谁敢要你啊。”
“哎,这你就错了,我可告诉你啊,以后若是见我一直单身可不是因为没人敢要我,那是压根我就不想嫁人!”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想嫁人?这不可惜了这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貌了吗。”
心中翻翻白眼,“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这个人啊,有怪癖的,如今这世上已经没有人能容得下我这个怪癖了,我也容不下任何人了。”
眼睛发亮,脖子伸得老长,“什么怪癖这么怪?”
“你问这么多干什么,想成熟稳重么?”
“嗯!”
“那就先管好你那扑腾扑腾按耐不住的好奇心。”
“你……”
“你放心,会有的。”声音嘶哑低沉。
两人诧异回头,这一看不由得一股怒火噌地窜上来,“你握着拳头干吗,没看见已经渗出血来了吗?!真是气死我了,刚刚的药都白上了!”快步走过去,一把抓起他的手,开始解纱布,“不是叫你别用力的,你都当耳边风啦?当着我的面你都这样,背着就不知道你怎样地不配合了!”
“啧啧,对皇兄你都这么凶,看来就是你想嫁也没人敢要你了。”
要你管!
“阿珉,这你就错了。”
“我哪里错了,宇文哥,你没见刚刚她有多凶。”
“你当然错了,月儿的好岂是这世间易求。”
缠着纱布的手顿了顿,哂然一笑,即便如此,又如何。
“是么,”某个小屁孩围着我绕一圈,“除了这副绝好的皮囊,我还真没发现哪里好了。”
扬眉淡淡一笑,你要是发现得了就不叫你小屁孩了嘛。不经意间瞥见初曦和皇甫天也是互视一眼,淡淡一笑。
“喂,你们三个在笑什么?”
没人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