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下了倾盆大雨,一路上薛华胜为温清玉撑着伞到了安妃的毓秀宫外。
踩着从韶华宫到毓秀宫路上的石子路上,裙摆处难免沾染一些湿润。发鬓间也落了几滴不易察觉的雨滴。
这场雨从昨夜二更时分便开始下了,淅淅沥沥地下到现在。许是到了晚秋临近入冬的缘故雨水落下带了一股子的凉意。
晋了位份的温清玉,这些日子都是低调地待在韶华宫。在文锦言不曾将牵机之事探出的结果报来之前,她不能太过招人眼神。
隐忍而发是有必要的。
安妃本约了宫中人同游御花园,可偏巧昨夜落了雨,至今都未停。仪礼之上,为了不招人话柄,还是应该过来请趟安。
早早起了,便要去安妃处请趟安就回来。
薛华胜伺候温清玉穿了一层晚秋的衣裳,玲珑看着韶华宫外久不停歇的雨,临出门了还劝着给温清玉披了一件暖和的加层披风,既可御凉又可隔雨。
“通报一声,韶华宫文婕妤前来请安。”到了毓秀宫门口,薛华胜对着守在毓秀宫外的宫女道。
“文妹妹起得早,这个时辰就来给安妃娘娘请安了?”此时,林淑仪的声音在温清玉耳边响起,声音沉缓。
几人一回头,那林淑仪的笑意亲和,林淑仪身边的宫女亦道:“林淑仪前来请安,劳姐姐通报一声。”
原先守在毓秀宫外的宫女看了温清玉与林淑仪,便进去了。
温清玉搭着手腕浅浅福了个身:“林淑仪安。”
“寻常时候都是姐姐我第一个就到毓秀宫请安的,这一次倒是叫文妹妹抢了个先。看来下次啊,姐姐我可得再早些了。”林淑仪伸手扶起了温清玉福身的动作,方道。话语亲和,动作轻柔,似是与温清玉多熟稔似的。
温清玉听着林淑仪口中“姐姐”“妹妹”的称呼,不动声色:“都是来给安妃娘娘请安的,谁早谁晚都没有什么,心意到了安妃娘娘心中都是有数的。况且林淑仪与安妃娘娘本就住在一殿,比之嫔妾真是亲近许多。”
外头的雨一直淅淅沥沥的,少有几滴窜进了脖颈之中,那份凉意,直能让人颤上一颤。
“文妹妹说的不错,你我都是侍候君上的,本就该多亲近的。”说罢,林淑仪还不忘绽了一抹笑意。
看着林淑仪这会儿无比亲和的笑意,温清玉不觉又记得她初初见到她的时候。那时候安妃言语试探她,林淑仪可是明明白白地以安妃那边的人坐观的。
“林淑仪、文婕妤,安妃娘娘还在梳妆,请先进宫中稍坐。”方才通报的宫女恰在此时出来。
进去殿中,二人都寻了自己该坐的地方坐下。
毓秀宫里不比外头阴雨连连的,宫中起了炭炉,使得整个毓秀宫都异常温暖,全然不似要晚秋后入冬的迹象。
温清玉褪了外头的披风,抽出了腰间的锦帕,这才将方才路上偶然落到面上的几滴雨水擦拭干净。
不消片刻,静女宫的阮贵人随后也到了。
“阮贵人还是如从前一样晨昏度事有时,都说阮贵人是个不忘本的人,我们的凳子都没捂热,阮妹妹就到了。”阮贵人刚进门口,林淑仪便道。
温清玉打量着二人,听着二人的对话。
阮贵人闻言,先是给林淑仪欠了个身算是施了礼,随即道:“嫔妾再早也晚了林姐姐与文婕妤,外头风雨交加,还是安妃娘娘宫中暖和安适。”
阮贵人是宫中女官出身,相貌算不得最最出众的,但就是生得大方,说话也是大大方方。
就这样不着痕迹转了林淑仪的话题。
听二人的对话似是最平常的问候话,可深究一下,林淑仪话中也不乏对阮贵人从前出身的微微挑衅之意。
温妃与虞婉仪二人一同到的,陈萋萋不曾来说是染了风寒。
几人坐在毓秀宫中大眼瞪小眼的。
“今日本是本宫请你们去游园的,谁知这样不凑巧。”这时,安妃终于出现了。梳妆细致,凌云髻衬得凤目冷凝。
“游园也就是为助兴,一众姐妹在屋子里聊聊也是很不错的。”温衔此时道。
安妃觑了一眼温衔,又打量了眼众人的神色:“温妹妹说的也在理,这天气出去了估计会落病了。要像畅莺宫的陈小仪那样染了风寒反倒是本宫不好了。”
“陈贵嫔幽禁有些日子了,陈小仪心里苦。”林淑仪道。
安妃听了林淑仪说话,嘴角有些上扬,似是很称心。又叫飞燕上了茶:“石婕妤畏罪自尽的事情已经沉寂了,倒也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本宫以前怎么就没瞧出那石婕妤竟有着要翻巨浪的心思呢?”
安妃此言一出,有几人忍不住面面相觑。尤其是当时跟石婕妤姐妹想称的。到了要落罪的紧要关头,除了阮贵人不曾表态,旁的人可都是插了话落井下石的。
几人对视一番,不知道安妃这句话又要带出的下一句是什么来。
安妃凤目微抬:“本宫代理后宫,石秋瑾之事实在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大逆不道了,本宫剃了她的位分,撤了她的玉牒,亏得是她已经畏罪。宫里面人心项背,但凡再有这样的事情,本宫依旧不会轻饶了。”
石婕妤闺名石秋瑾。没了位分,能被称的最好的称呼便该是石氏了。
说到此处,众人都是起身异口同声:“谨遵安妃娘娘教诲。”
“都坐着吧,今儿个若非不下雨这会儿都该在游园了。”安妃扫了扫宽厚的长袖。毓秀宫外凉雨阵阵,毓秀宫中却温暖如春,半炉子的炭火生得满屋子都是暖洋洋的。
众人复又坐回原处。
“这几日都不曾小聚,本宫也是很少出毓秀宫,早几日便听说文嫔晋了位分,倒也不曾遣飞燕前去祝贺了。”安妃道。
忽听安妃提到自己,温清玉立起身子,方道:“安妃娘娘诸事繁琐,嫔妾小事又岂敢烦扰娘娘?”
“晋了什么位分呢?”安妃恍若无意识地问着身边的飞燕。
旁边的飞燕随即道:“回娘娘,文嫔娘娘现在已是韶华宫文婕妤文娘娘了。”
“婕妤?”安妃竟是挑起了眉,嘴角也露了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倒是跟石秋瑾最后的位分撞上了。”
温衔本是坐在安妃的身旁,不动声色听着众人来去的对话。忽然听到安妃这样的口气,温衔眸色深了些,却连头都没抬,只嘴角处微微动了动。
温清玉:“石氏已被安妃娘娘撤了玉牒,最后已是没了位分了,安妃娘娘处事明断,想来同君上一般都是循例赏责,循例而有此等巧合也是合乎情理的。”
“文婕妤说得也是合乎情理。”听了温清玉的话,安妃凤目一瞟,不置可否,“可也要以石氏的例子警醒着,都是倚靠着君上的,谁若是图了不该图的步上了石氏的后尘那便不要说本宫不曾提醒过了。”
……
石秋瑾无非成了朝堂在后宫缩影下的牺牲品。
温清玉觑了眼安妃。
从她第一日入宫见到安妃的时候,安妃对她的眼神就是这样冷凝的。朝堂之上左相与右相的党争风头尚在,文家与安家的关系根本就是处在对立面。
朝堂后宫往往都是牵连甚深,不可单独算计。
楚桓之所以将代执后宫的权利交予安妃,一则因着她右相之女的身份,二则楚桓也是知道安妃对他的心。可他偏偏宠着左相府送进来的陈绾绾,毫不遮掩他待陈绾绾的宠爱。
后宫中这样的平衡在陈绾绾幽禁后倾斜向了安家,于是右相府又想同时打破朝堂上这样的平衡,才有了石秋瑾的事情。
石秋瑾性子在蜀宫里算是直的了。石秋瑾没了,这会儿坐在毓秀宫里的都是九曲心肠,轻易说话不显山露水,偶尔说出几句话都是话中有话的。
此时再想在毓秀宫外与林淑仪的对话,这才又疏通了些脉络。
林淑仪言语动作间忽然之间对她的无故亲近反倒叫人生疑。
林淑仪一直都是向着安妃的。
温清玉心中略动,以林淑仪近身安妃多时,又是个口头言语谨慎的人。她怎会不知以安妃的身份与性子,根本不会与背景为左相府的人拉拢起来。
从一开始便已经分明,文家与安家在后宫的两道势力根本就是无法融合成一道的。而林淑仪的所为……
她是想进攻退守、张弛有度!
思及至此,温清玉看着林淑仪的眼神越发深了些。
朝堂上的局势,似乎不止她温清玉一人看得清晰。
真是个能伸能屈、懂得审时度势的人。有时候,看似不起眼的人那心思才是真的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