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毓秀宫中的奴才把小仪陈萋萋送到畅莺宫之时,陈绾绾正在宫中练曲,歌声婉转悠扬,绕过畅莺宫,缠绵于宫室之中。
陈绾绾一身绛色深衣,一头灵蛇髻宛若行云流水,被叠拧得甚是高挑立整。发髻底的溶白色流苏垂至耳鬓,映得女子花容愈加娇俏,眉眼琥珀色的幽瞳满是柔情,顾盼之间皆是浑然而生的几抹媚态。
当陈绾绾见到身后被打得长裙血污、面上苍白几无血色的陈萋萋,花容之上顿时惊愕,歌声戛然而止,生生顿在未完之处。
此时的陈萋萋,被毓秀宫的奴才们抬着。
畅莺宫的人前去搭手,陈绾绾意欲相扶却看着陈萋萋身后的伤口不敢碰。伤口处是陈萋萋的身后,那一处甚是触目惊心。
认出了来人是毓秀宫中的奴才,秀眉一皱,冲着毓秀宫的奴才眸中满是愠色,指着被扶回内室的陈萋萋:“大胆的奴才,是你们毓秀宫的主子来给本宫下马威的不成?”
“贵嫔娘娘,奴才们都是依着主子的吩咐做事,还要回宫给安妃娘娘复命,奴才们告退。”没有回答陈绾绾,毓秀宫的奴才便退了下去。
虽说都是宫里的主子,可自家主子与旁的宫的主子还是不同的,没人想给自己找罪受。
看着那群奴才将自己视若无物,陈绾绾秀眉倒竖,却见正午时候跟着陈萋萋出去的宫女面色不安地往畅莺宫里走,脚步彷如缠了沉甸甸的石头,脚步沉重着,还下意识怯怯看着陈绾绾的怒气。
陈绾绾眼角的媚色带着阴郁此时令那宫女看来煞是不敢靠近。
“本宫让你跟小仪出去,你都是怎么伺候的?”陈绾绾阴着脸色,口气也是可怕得紧。
畅莺宫的奴才都知道,这位正得宠爱的贵嫔娘娘对她的妹妹甚是上心,此时陈萋萋被杖责,跟着出去的免不了要讨罚。
宫女吓得跪下,膝盖碰触到地板的声音“嗒”地一声,怕是吓得不轻:“娘娘恕罪,是……是安妃娘娘……安妃娘娘说小仪主子不识规矩,见着高位不行礼,让人给拉去了毓秀宫里受杖。”
“便是不行礼言语告诫了便是,竟然用了杖责,真是给本宫面子。”陈绾绾冷冷道。
宫女吓得眼里头刷刷落着泪,却还是支支吾吾着说出了完整的话:“是安妃娘娘边上的石婕妤,说要重惩,不然……不然无以立威后宫……安妃娘娘下令让小仪主子……受了三十板子。”
“石婕妤是什么货色,竟敢动手打我畅莺宫里头的?”陈绾绾闻言冷笑,看着面前吓得慌乱的宫女。
大步一走,“啪”地一声,一个红通通的掌印便落在了宫女的左面,毫不留情面地便将宫女一巴掌扇倒到了一侧:“贱婢,让你跟着出去就是让你任着旁人欺你家主子的?怎不知跑回来告诉本宫?”
陈绾绾那一眼看到陈萋萋那昏迷不动的模样,她自己都心疼得不行。
那宫女看着陈萋萋被毓秀宫里带走,第一反应便是跟去给自家主子求情,哪里还有旁的想法。
此时听陈绾绾如此一说,连忙委屈地直磕头:“奴婢一时反应不急,奴婢给安妃娘娘磕头,安妃娘娘就是要打,求娘娘饶恕奴婢。”
当时哪里还想得起来畅莺宫里禀告。
“安妃……”陈绾绾听着这宫女说话,安妃娘娘要打,看着方才陈萋萋那处的伤,怕是不知打了多少下,陈绾绾一时间怒气直冲,紧紧攥着手掌。道:“不护好主子还敢讨饶?下去领六十个耳光,去浣衣局里受着。”
不看好了她的妹妹,还向她讨饶?
浣衣局里头压根便是受苦的地方,里头主子奴才的衣服都往里头丢,落了颜色要受罪,碎了角要受罪,便是送个衣服碰上了主子不乐意也要受罪。整日里手就泡在水里头,那里的嬷嬷又不是什么慈祥的人物,去那儿压根便是受罪的。
宫女磕头磕得愈加狠了:“求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被待宫女再反应过来,便被人拖了出去,哭腔消失在了陈绾绾的耳畔。
陈绾绾连忙小走去往内室,一入内便见陈萋萋被宫人放趴下在榻上,陈萋萋伏躺在榻上,低低一个痛苦□□。
霎时便揪动了陈绾绾的心尖儿。
陈绾绾看着陈萋萋的模样,不觉更是对安妃众人咬牙切齿。媚眼一挑,手攥得紧紧:“太医呢?怎地还没来?”
后宫如战场,这梁子,真是结大了!她姐妹二人,岂是可以容着随便什么人就可以欺负到头上的?
玩媚争宠她都不怕,还怕跟那些个女人斗斗!
琼案别院里头看似是个普通的深院,实则里头的防备甚是森严。别院的围墙处守着的不是一般的护院,看那魁梧的身姿,那身黑色盔甲,就是从城外调守来的,在这里,实在寻不到任何机会往外头探消息。
温清玉送不出消息。
“小姐背上的伤太深,难免会留下痕迹,小姐要有心理准备。”玲珑照常往温清玉口中喂药,温清玉的手被玉钿划伤的口子虽是有了几分愈合,那道痂在伤口上落下,怕是也要留痕的。
温清玉闻言轻描淡写:“这算是讨了便宜的,好歹命还是在的。”
她终归已经是个死过的人了,留痕算是好的,终归她还留着这条命。这道伤,比起云都城外头那道剑伤,实在就算不得什么了。
这些日子,楚桓倒是没有再时不时出现了,隔天就有人往温清玉处送蜜饯解苦,这几日喝的药比吃的米汤多多了。楚桓不出现,反倒是温衔每日里都来,客客气气的。
温清玉与温衔虽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因着葛素在府中留下的忌讳,温衔几乎作为另一道魔障被隔离在一众妻妾间。二人都是默契地不提过往,只似入乡随俗般面上和气着。
对于温衔,温清玉心里头总会油然而生一股愧疚感。纵是从安子口里知道葛素与温衔在府中的由来为何氏不平着,但当初的代嫁,温衔也是被她拖累了。
有时想起来楚桓那日的表情,他似有似无的笑意,上挑的嘴角:“你安心在这儿养着,过几天这琼案别院就来你一位故人了。相信你会很期待看到她的。”
不知楚桓是有心还是无心,偏生将温衔这位故人从应城带到大岳城。
温千山本在扈牧城,温清玉生死不明,探不出消息。屋漏偏逢连夜雨,不多时,又有杨管家飞鸽传书,说是邵氏疯了,何氏病重。
自打重回了京,他温千山的家,便大大不同了。
他终归不是当年那个年轻的他了,所向披靡,百折不挠,那是从前。
他答应过何氏,救回了温清玉,便带着她们从此就在五里城安家避世。听到何氏病重的消息,他的心头被重重一撞。
当年的葛素,是他负的她。之所以不将葛素带回襄侯府,只是单纯不想让何氏知道。
当年的花街绣楼,那个黄衣女子……偶尔想起来,终归还是觉得心里头缺了一块。
他承认,他自私了。他宠着邵氏,只因与她初见之时,她一身黄衣,娇羞地望着他,性子里亦是与何氏有着五分相像。
当他赶回京的时候,偌大的京城里被几日的雨冲刷地无比干净,地上的湿润带着落在地面的一地枯叶。留着人驻守扈牧,他就一个人回了京。这是一个清晨,城门才开,他便策着马往襄侯府里赶。
他早日里便往府里送了信,温清玉的事情何氏该是知道了。温清玉生死不明,温千山走到了临近碧绰苑的近口,却生生却了步,他不知道该如何给她解释。毕竟,他信誓旦旦答应了她。
“千山。”何氏一身盛装,立在碧绰苑的门口。
温千山迟疑的脚步一颤,久违的称呼。他抬头看着碧绰苑处。
何氏此时立在碧绰苑门口,正着一身绿衫,笑得如同他们初婚时候,她总爱守在碧绰苑的门口,等着他回府,然后笑盈盈地唤他“千山”。
此时的何氏,面色红润,笑意如花,发髻妆容都是十分精致,站立的身子甚是精神,望着他的眼神是许久未见的温柔。
温千山终是松了口气,她还精神着。
仿若回到了很久以前,他无比怀念。此时何氏的笑意,那样不现实,偏偏又是真的。
望着何氏与温千山走进了碧绰苑的内室,胧月站在碧绰苑的门口,用力捂着自己的口。
杨管家没有跟着温千山进去,立在原处喃喃自语:“不是说夫人病重了。”
胧月闻言,一时抑制不住,哭得无比凄厉。
杨管家一时不解:“胧月,你哭什么啊?夫人精神大好的,怎么你倒是哭了?”
胧月伏在帕子里的眼缓缓抬起:“夫人前天收到了小姐的消息就呕了血,昨天半夜里忽然就起了来梳妆,站在这里站了一夜。”
昨夜的何氏,笑得无比好看,是胧月伺候多年都不曾见过的。整整一夜,何氏立在晚风之中,精神好得可怕。
杨管家怔在原地,不知要说什么。半晌都不敢反应胧月的话。
胧月霎时泪如泉涌,哭号着声:“回光返照,夫人她是回光返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