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玉,我已决意要娶你。”良久,空旷的正厅之中,太子伏引声音一扬。
温清玉眉头一低,反应过来却是周身一震,抬起头,眼中少有的愕然。
太子伏引凝视着温清玉,眼神无比坚定,重复着证实道:“清玉,我要让你名正言顺成为我伏引的太子妃。”
神情凝滞一瞬,温清玉嫣然一笑:“太子殿下的笑话真的很好笑。”
转身欲走,却被伏引从身后拉住。
伏引的面上隐忍,望着温清玉的背影无比悔恨:“我从前便答应要娶你的不是么?”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悲风秋画扇。
那日公子小扇,阡陌凉亭,他为她画小像,承诺她是他认定的太子妃。
“时过境迁了。”温清玉的声音隔了正厅凉薄的空气传入伏引耳中,“太子殿下也说是从前了,从前你会为了你的太子身份、锦绣前程抛下我么?”
温清玉一言如同六月飞霜,打入伏引心上,凉透了痴狂。
手缓缓松开,却仍是痴痴道:“可是现在不是更好么?”
现在不是更好?是啊,他拥有现在所有,她亦可嫁他,不是更好?
“太子殿下所言甚是,但是……”温清玉绝然回身,目光穿透他痛苦的眼神,音容淡漠,“就像一根刺,扎进了心里,若是□□,便是鲜血淋漓。”
这根刺,刺进了心里最柔软的那一处,丧了她的命,绝了她的念,断了她的痴。
足下一动,温清玉返身便走,身影绝然。
伏引立在她身后,手心攥紧。
下一刻,伏引的声音骤然响起:“你爹很快就回京了。”
温清玉身形一顿,脚下停止了动作:“我知道。”
“我会让父王下旨赐婚。”伏引的口气顿时变得冷硬,似有一种不可否决的威严。这么多年的太子身份,如此口吻早就为常。
下旨赐婚?
温清玉冷笑:“我爹是不会同意的。”
暂且不说当中牵扯的权势利弊,温清玉自小随着的玉佩没了,陪嫁之物便就没了,温清玉便会被扣上私德有亏的帽子。以温千山的性子,一日寻不回玉佩,便是要留着温清玉到老。
生而随玉,陪嫁之物断是不可替换。无解。
他难道以为他的心意便会是温千山的心意么?
“父王急召你爹回来,你不奇怪?”伏引的表情充斥着不以为然的笑意。
望着温清玉漠然的背影,伏引又道:“父王已决意整改军权,兵马调任即将大动,你爹功勋卓著、功高震主,早已为父王所忌。这次兵马未退,主将先回,便是右仆射大人牵制军权提出的第一计。目的便是为了君权一揽,兵权牵制。”
“我爹若有不臣之心,岂会等到现在?”温清玉朱唇轻启,却是心中一颤。她心中早有这种预警,只是云蜀两国此时只是暂停干戈,君上这样急迫便要收揽兵权,又是因为什么?
“你爹的忠心天下人都看在眼里,可正是因为如此,你爹才更会让父王忌讳。”伏引上前一步靠近温清玉,走到了温清玉身后,手轻轻搭上温清玉的肩,“嫁给我,成为我的太子妃,我会守护温家、守护你。”
忽觉一股寒意袭上心头,温清玉只觉肩上一重,旋即大惊,手下意识拍开伏引搭在她肩头的手。
帝王之心,往往最是难以捉摸。所谓伴君如伴虎,历史上功高震主身死族灭的实在比比皆是。
温清玉看着眼前这个手中握着筹码,条件诱人的男子,她从前的良人。是,从前以为的良人。
面前这个男子,一身贵气的明黄色,盘龙衮服。他当初可以为了他的身份权势放弃她,今后也可以为了他的大权在握放弃温家。
他以为她是当初那个拿情爱迷失心魂的那个她?
思及至此,温清玉摇了摇头,望着伏引:“温家的命运,自有天意。而我的命运,不由太子殿下您费心。”
她转身便走,这一次,绝不驻留。
身后,是伏引呼喊着:“你爹那么忠君,父王的圣谕他会违抗么?”
无言。
伏引立在原处,不再追赶,却笑得得意、胜券在握。
温清玉决绝背身而走,却心下忧虑。
以伏引的执着,若是温千山坦言相告陪嫁之物有失,只怕他亦会用尽心机促成这桩婚事。况且君上的旨意,岂是一块玉佩可以挡住的。更重要的是,他真的说对了,温千山忠君至此,岂敢抗旨?
伏引支开了正厅外的人,不知玲珑现在正在哪儿?
心绪愈深,愁肠难解。
四日后,如坊间的流言,一如太子伏引所言,温千山果然回了京。
云都城郊,驻了许多马车,车身华贵,锦骢玉流碎,尽皆襄侯府温家所出。
邵氏第一个下了马车,搀着叶儿的手,掀开车帘的那一刻便张望着马车外。温清姿随后。
邵氏面上迫切,对杨管家道:“不是说快到了么?怎么这会儿还是不见老爷?”
杨管家平复着邵氏的心情,安抚道:“三夫人宽心,老爷就快到了。”
“嗯。”邵氏点点头,拉着温清姿,有些紧张,“清姿你给娘瞧瞧,娘这妆容可花了?发髻可有歪斜?”
“娘你放心,娘这身装比起那两位可娇艳多了,爹瞧见一定欢喜。”温清姿眼神瞟了瞟身后几辆马车。
温清玉从马车上缓缓下来,自是将温清姿的话听得一字不漏。
侧身看了看温清姿眼神瞟向的去处,正是二夫人古氏与五夫人袁氏的两辆马车的方向。
古氏与袁氏下了马车,温清许与温清浅亦是紧随着她们的生母。
袁氏胆小怕事,说句话都是细声细气,今日这情况,如何敢与邵氏争这风头。因此她穿的自是平日里常穿的淡绿色。
而古氏,心思缜密、小心谨慎,平素里衣着都素净着,自是避开邵氏的锋芒。华丽有华丽的穿法,素净亦有素净的穿法。古氏这一身从平日里的素净里添了一丝如清风一般的清爽之气,显然还是花了些心思。
“娘,爹什么时候来啊,浅儿坐马车好累。”温清浅懒懒伏靠在袁氏的肩上,撒娇道。
温清浅年岁尚小,马车一阵颠簸,实在是折腾。
邵氏正等得心焦,听着温清浅这稚嫩的孩童声,不觉怨道:“到底娇气着,这么点路便累了。”
温清浅听到邵氏的口气,吓得抱紧了袁氏。
众人都听出了邵氏的迁怒之意。
温清玉上前一步,道:“清浅还小,邵姨娘何必与她置气?”
“正是因为清浅还小,才要管教。玉姐姐看不惯了?”温清姿清脆着声音,音色扬起,挑衅道。
“管教?”温清玉顿觉这个字眼有些刺耳,不觉好笑,“只是清浅需要管教么?”
温清姿面上气得发红:“温清玉!”
邵氏闻言更是面色不好。
“浅儿乖,浅儿乖……”袁氏一边看着一头风云涌动,一边安抚着温清浅。
“邵妹妹,今日老爷回来,该是想瞧着大家都和和气气的。”古氏眼见此时气氛有些诡异。
邵氏这些日子见着温清玉总是没有什么好脸色,半个月下来,几乎都习惯了冷言冷语。
温清姿听着古氏调节的话,又是讽刺道:“古姨娘你是最和气了。”
古氏对邵氏的面孔见得惯了,温清姿这跋扈不敬亦是不置可否地笑笑便了。
温清姿见古氏这处不做动静,言语之上却也讨不了什么好,便也不好纠缠了。
温清许暗暗低笑,靠近了温清玉身旁:“玉姐姐,嫡母昨日受了风,今日可好些了?”
温清许温颜问候,面上亲厚。
“妗妃娘娘传了太医来诊,如今已经好多了,只消修养便可。”温清玉道。
今日温千山返京,昨日里何氏便受了风,请了大夫。其实温清玉与温清许心中都明白得很,何氏是有意避开今日这情况,避开温千山。可放在台面上的话,台面上的事,二人总还是要切磨着走个过场。
何氏的碧绰苑方传出何氏受风的消息,宫中妗妃娘娘便指定了太医前来问脉。温清玉蹙了蹙眉,心中的顾虑更加深了,宫中妗妃娘娘的消息实在快得很。
那太医诊了脉,看了何氏一眼,不说什么,只淡定地开了一方药便走了。
府外的郎中看过,那方药,不是祛风的,而是一剂静心茶。
何氏的心病,远比身体的病痛更加严重。
“宫中太医医术精湛,玉姐姐放宽心才好。”温清许轻言安慰。
温清玉点点头。
云都外郊长岭之外,风尘骤起,嘶扬的马蹄之声扬起在这绝尘之地,寂静的外郊动荡着马蹄奔驰,忽的突兀。
众人目光随声源处望去,只见百丈开外,外郊的视野极远之处,飞扬的坐骑四蹄踏空,座上之人衣袂飞起,扬衣广袖,身后尘土飞扬,乌风烈烈。
邵氏第一个反应过来,面上一喜,丢开叶儿的搀扶,便往前小跑了几步。看着马蹄渐渐靠近,眼中却氤氲了。
邵氏念了大半个月,温千山终是回来了,踏着黑色大马一路飞尘,愈来愈近。
大半个月,温千山接了君上的召回令,只带了几个小将。
然而君心难测,朝堂局面似有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