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受父母的影响,疏桐学习起于阗塞语比她想象的要容易得多。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权叔的授课,已经从单纯的教读到最为复杂的书写了。
白果树上的叶子一日少似一日,山里的天气也一日冷过一日,疏桐的衣着也从夹裳换到了棉衣。
这期间,权叔依旧是每隔几日下山一次。权叔再询问疏桐要带什么东西时,疏桐终于开口说自己想要一串糖葫芦。
权叔一脸为难道:“夫人,已经入冬,这个时节街上早没糖葫芦卖了。”
疏桐一怔,自己竟忘了时令,提出了这个尴尬请求。其实除了糖葫芦,她更想知道王墨最近在忙什么事情,可话到嘴边,她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出乎意料,这天直到天黑,疏桐和七儿也没等回权叔。
看七儿从傍晚开始就一直立在宅‘门’口张望,疏桐也不由得有些担心了。犹豫一番,她拎着风灯对七儿道:“七儿妹妹,你知道下山的路吧?”
七儿点了点头,转头疑‘惑’的看着疏桐。
“我们不如沿路去找找,这个时节早晚起霜,权叔年纪大了,万一是在途中滑倒受伤了可怎么办?”
疏桐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合情合理,谁知七儿竟神‘色’严峻的摇头拒绝了。
“七儿妹妹是担心我知道路了会逃走?”
七儿似没料到疏桐会说得这般直接,怔了一下,随即关上了院‘门’,示意疏桐去休息。
看她平时与权叔关系很融洽,这关键时候她却还是坚持王墨的要求,丢下权叔的安危不顾,一‘门’心思只守着自己。疏桐看着她固执的神‘色’。只得拎了灯回上房去歇息了。
第二日中午,权叔牵着那匹栗‘色’马赶回了宅子。
疏桐一见权叔便怨道:“权叔,你要在山下留宿。走的时候怎么不说一声?害我和七儿担心了一个晚上。”
“我走的时候,也没料到公子会让我在城里过夜啊。”权叔呵呵一笑。随即从布囊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递给疏桐:“夫人,这是你要的糖葫芦。”
疏桐惊讶接过油纸包,轻轻打开,里面果然裹着一串晶亮亮的山楂串儿。
权叔又取出一串递给了旁边的七儿:“你也跟着夫人有口福了。”
“权叔不是说这个时节街上没有卖的了么?”疏桐‘舔’了一口山楂面上的糖晶,冰凉凉甜滋滋的味道和儿时吃过的一模一样。
“街上是没有卖的了。我买完东西离城前去见了公子,公子询问夫人的近况,我便随口说起夫人想吃糖葫芦。公子听闻后。便让我在城里住一晚,我还一直寻思为何要在城里留宿,今儿一早公子便亲自将这糖葫芦‘交’给了我。”
疏桐笑道:“看来权叔对这街头小吃没有公子熟悉呢。”
“这个季节果子早就没了,哪里买得到?”权叔笑道:“我也是好奇。问了公子,才知公子是将济生馆里用作‘药’材的干山楂用水泡开,又连夜熬了糖稀亲自做成的。”
疏桐刚刚张口咬下一枚山楂,便被权叔的这番话怔住:这糖葫芦,居然是王墨亲手做的?!
权叔说的人是王墨?自己没听错?她实在无法想象像王墨那样的人。会亲手做糖葫芦来满足一个通房丫鬟心血来‘潮’的愿望。
牙齿磕开山楂表面的糖晶,陷入软糯的果‘肉’之中,一股突如其来的酸涩弥漫口腔,令疏桐有些猝不及防。
从来没吃过这么难吃的糖葫芦!疏桐皱起了眉头。
看着一旁吃得眉开眼笑津津有味的七儿,疏桐不由得怀疑自己拿的这一串是不是糖稀裹得不够?
权叔又从布囊中取出一个编织‘精’致的小竹盒递给疏桐:“这是公子让我带给夫人的。”
疏桐接过打开。竹盒里装着的却是一枚红得有些刺目的‘鸡’蛋。
“皇后娘娘昨日诞下皇子,这是宫里答谢百官的红‘鸡’蛋。公子让我带给夫人沾沾喜气。”
贾南风诞下皇子?!
疏桐一脸诧异。根本就是假怀孕的贾南风,如何诞下皇子?她能凭空变个孩子出来?还是说贾南风的权势竟已达到可以‘蒙’蔽圣上和百官的程度了?
然而此刻,她最惊讶的是王墨将这枚红‘鸡’蛋带给自己,是什么用意?
——“我们若揭发她假怀孕之事,便可乘机废掉贾南风……”
——“司马遹本就奢侈残暴荒诞无稽,能被废掉也是一桩好事,只是没想到她会这么急不可待。眼下,时机还不成熟,我们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上次师弟不是说要‘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么?怎么突然又改了主意?!”
——“时局有变,自然顺应而为。”
——“师弟,你是因为那个‘女’人,对吧?就因为令据程对她下了手,你就坐不住了?!”
回想起王墨与月容的两次对话,疏桐心下一惊:贾南风诞下“皇子”,是她谋划废除太子司马遹的举动,莫非王墨也开始动作了?
疏桐的猜测很快得到了证实。
一个月后,权叔从洛阳带回消息:太子司马遹因写下了‘逼’宫谋反之书被废,如今已囚禁在了金镛城内。
传闻武帝司马炎在世时十分喜欢孙儿司马遹,认为司马遹聪慧绝伦,定能大兴天下。他临终前之所以传位于二皇子司马衷,也与他疼爱这位小皇孙不无关系。如今司马遹因谋反罪被废,一时间天下哗然。
太子被废,朝中舆论都集中在刚刚诞下“皇子”的贾南风身上。若要谋划废除贾南风,却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疏桐十分好奇,一介白衣的王墨,如何‘插’手这宫廷废立之事?可这些话终归没办法向权叔打听。
满山的树叶落尽后,白果岭断断续续的下起了雪。
不过几日功夫,白果岭便从一片金‘色’的海洋变成了白茫茫的雪原。
这日午后,完成了权叔布置的抄写课业,疏桐守着一炉炭火,在书房内读一本于阗文辑录的西域奇闻,正看到一个关于汉朝公主的和亲故事。
说是为了稳定融洽大汉和西域诸国的关系,这一年,皇上挑选了一位品貌出众的大臣‘女’儿封为公主,代替真正的公主出嫁西夜国。而这位姑娘心中早已经有了心爱的男子,但皇命难违,她也只能含泪远嫁。
受封的公主到了西夜国,子合王带着华丽的仪仗出城迎亲。看惯了西域‘女’子的热辣粗放,在见到大汉公主的第一眼时,子合王便被温婉柔仪高贵端雅的公主打动,愿意将自己的心和整个王国献给公主。
然而,不论子合王如何将公主捧在手心宠在心间,公主的脸上却始终只有矜持而隔阂的礼节‘性’微笑,没有一次舒心会意的微笑。时间一日日流逝,在西夜国华美富丽的宫殿里,公主一天比一天憔悴了……
正读到此处,房‘门’“吱嘎”一声推开,风卷着雪‘花’扑入书房,令疏桐不免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