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倒众人推,
破鼓万人捶。
变成囔囔踹的我,老婆看不上,全国人民也看不上。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看电视,高粱红坐椅子上织毛衣。
电视上播放一档名闻华夏的访谈节目,叫什么“聚焦视点”。
本来我想听一听国家发出的声音,盼望一贯光荣正确伟大的领导挥挥手,给我们下岗放长假的人,指出一条赖以生存的光明大路,却没想到,一个黄嘴丫未褪干净的丫片子,用墨索里尼一般“永远有理”的语气,信口雌黄、不分长幼教育起跟他爹岁数一般大的人。
“……要改革就会付出代价,一线广大职工首当其冲,党和各级政府十分重视下岗职工生活,要求有关部门想办法、挖潜力、找门路,切切实实做好善后安置工作。当然,我们广大职工也要发扬主人翁精神,替党分忧,为国尽责,一不等,二不靠,摆脱依赖观念,增强独立自主生活能力,树立正确职业观,深入市场一试身手,敢干常人不愿干的活儿……”
我怒了。
骂道——
草他娘的!
谁替我分忧?
谁为我尽责?
谁为我解难?
谁为我哭泣?
怕气坏身子的我,赶紧去关电视机。
然而,有脾气的人再多也没有大傻子多。这不,未等我手指头碰到按钮,一个年龄和我相仿的二逼爷们,嘚嘚瑟瑟地出现在荧屏,他娘个比的穿得还挺讲究,一身绿色迷彩服,骑一辆绿油漆的三轮车,只差脑瓜子戴一顶绿帽子,那一举一动的模样儿,跟电影《追捕》中吃了迷幻药的“横路敬二”一样,冲着记者手上麦克风,瞪两眼珠直呵呵地瞎白话!
往下不说了,这套拍马屁奉承的话不必再叙述一遍。
但我要说的是,他光拉皮条也就罢了,最后竟放一个臭屁:“我现在拉脚挺好的,每天收入一点也不少,比上班时候挣得还多,这收入一多,咱家的生活质量跟着上去了。”
待二逼玩儿敲完边鼓,那小臊丫头儿立刻听出话音,跟找到伟大真理一样,顿时摇身一变,仿佛站在珠穆朗玛峰之上,使用一副指点江山之口气,再次趾高气扬地发泄一通。
“只要我们自强自立,努力奋斗,一定能拉出美好幸福的明天!”
草他娘的!
这正是:
遥相呼应,
一唱一和。
我搞不明白,一天蹬两臭脚丫子能拉啥?往家里拉黄金啊?闻听那几句铮铮之言的意思,好像人生最梦幻的工作是做一头毛驴,弄块布往眼睛上一蒙,拉着小磨转圈地跑。
“咯噔”一声。
我使劲关掉电视机。
声音也惊动了高粱红。
“再使点劲儿,弄坏就不用看了。”
她边说边织毛衣,瞅都没瞅我一眼。
“不看就不看,省得听她扯王八犊子!”
借着一点酒劲的我,愤声嘟囔道。
“骂谁呢?骂谁呢?”
她将毛衣往床上一扔,质问着我。
“我没骂你,我发发牢骚还不成?”
我立马熊了,低下头,悄声辩解道。
“天天发牢骚顶屁用,一毛钱都不顶?人家拉脚又咋的?靠劳动吃饭光荣!我看你还不如人家呢,整天呆在家里干闲着,你不会出去找点活儿干,捡点垃圾也能买碗粥喝。”
高粱红一阵机关炮,比吃崩豆麻溜儿多了。
噎得我是“咯喽”“咯喽”,差点打出饱嗝。
“爸!过来一下。”
恰在此时,传来清明一声叫。
卤水点豆腐,
一物降一物。
我们家三口人,高粱红降我,我降清明,清明降她妈。
高粱红当即没声了。不过在我转身之前,她狠狠瞪我一眼。
我推开清明的房门,见她坐在书桌前写作业。
就说:“叫老爸啥事?不会要钱吧?”
清明递我一个眼色,示意我把房门关上。
我关上门,笑道:“大胆说吧,绝对安全。”
她说:“你得先谢谢我。”
我说:“我是你老爸,谢你啥?”
她说:“不要以大欺小嘛?你得谢我解救你于水深火热之中。”
我嘿嘿一笑,有点不好意思说:“看来我这后半辈子就靠你活着啦!”
她说:“算你聪明,你靠我就对了。”
又说:“别急,等再过了七、八年,到那时候我能挣钱了。”
再说:“我挣钱都给你,你就有了枪杆子,还怕震不住我老妈呀?!”
虽说这只是一句句玩笑话,却说得我心里暖乎乎。
但我非常清楚,自己等不得七、八年以后,我要的是现在、今天。
一想到今天,我脑袋立刻大了一圈。都说“今朝有酒今朝醉”。可是,“我醉酒的钱去哪里兑?”在这座人满为患的城市里生活,一旦没有金钱做后盾,人便失去了安全感,身体自然会鼓噪起来,很难控制自己的行为,更何况一个凡人。每天都浸淫在油、米、柴、盐生活之中的高粱红,她更知冷知热,我躲在清明房间还未过几分钟,便从那屋追过来。
清明反应极快,马上叫了声:“妈!”
高粱红翻翻眼睛:“俩人一块曲曲啥?”
清明说:“能曲曲啥,研究学习呗。”
高粱红指指我说:“糊弄我?和他研究学习鬼才信呢!”
……
高粱红不相信我正常。
我相信高粱红不正常。
于是,二人的战争开始了,持续了那段时间。不过,我和高粱红的斗争不分胜负,处于胶着状态,几乎每天都拌嘴斗气,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七天便达到一个小**。
这不,又到了一个战斗的星期天。
大清早,厨房里忙着做饭的高粱红,见我从厕所出来,她就把脑袋探出厨房门,一语双关地说:“呦,扒开眼睛就耷拉一个大脑袋,看来你不光是夜里不中白天也不行喽。”
自惭形秽的我,嘎巴两下嘴,没应声。
昨晚吃饭时,不知道她搭错哪根筋,筷子往桌上一摔,当着清明的面,连带涮的拿我搓球玩。好不容易捱到睡觉的时候,她来劲了,缠着我办事。我倒想办那个事,却提不起那个精神头,稀里糊涂扑上去,稀里糊涂爬下来,当时她就不乐意了,给我一个阴阳脸。
看来一夜过去,并没有使高粱红的怒气弥息。
她接着挑衅道:“咋的?小头不中大头也坏了?”
我忍无可忍,质问:“大清早你扒开眼睛要斗争我?”
她说:“与人斗,其乐无穷。这可是你挂在嘴边的话。”
我说:“别弄反了,那是毛主席说的话。”
她说:“甭管谁说的,和你斗争就是真理。”
但在大多数夫妻之间,孩子才是绝对真理。
因为这时候,我们的孩子——清明走出来了。
高粱红反应也极快,立马把脑瓜子扭向一边。
我也一样,看着眼前的清明,溜到嘴边的话也咽回肚子里。在可爱的女儿跟前,我只能把所有委屈装进坚硬的身体里面。我知道,如果这点委屈一旦喷出我的体外,那必将是一场火山爆发般的“战争”。所以,赶在我尙能控制的程度之前,自己一定要逃之夭夭。
于是我抓起一件衣服,第一时间逃出屋门之外。
我已经跑到三楼缓步台,还能听见高粱红的骂声。
“你跑啥?去死吧!”
“有本事就死在外面!”
嘿嘿,她骂人的句式竟和死去的我爹一模一样。
好在外面的阳光灿烂,东升的旭日拂去了我的不快。
我撒开两条欢快的老腿,一路上吹着口哨,向那老地方奔去。在这段艰难的时候,我还没找到养家糊口的活儿之前,自己最好一个偷闲之处,就是离我家不远的“八一公园”。
公园门口的对面,有一家“宋家馄饨馆”,一大家子人合开的。
店里的馄饨做得确实好吃,味道清香可口,馅大皮薄,有猪肉、三鲜等好几种。我进去一看,又是客满为患,每逢早、中饭的时候,找一个座位不容易。我踅摸一圈,靠近卫生间旁边有一个空位,就坐过去,要了一大碗馄饨,两张酥饼,一个小菜,一杯老白干。
十多分钟后,已经酒足饭饱的我,一转身走进公园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