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得好,贼心不死。
我没举报二大妈,足以说明我贼心不死。
我总在偷偷想,万一有一天,二大妈突然幡然醒悟,又嚷嚷让我去她家做小女婿。再退一万步讲,即使这小脚老太婆永远看不上我,还有一个晃在我眼前的小丫崽子呢。万一有那么一天,小臊丫头儿也突然回心转意,特别恩准我一人专门去看她的小屁股。
或许这种痴心妄想的侥幸,促使我做出最终决定,向政府点了三婶的老爷们——孙叔的大号。若深究其中原因,还有一条莫须有的“罪名”,谁让他是三婶的丈夫。
……
有关三婶从前的故事,都是我娘说给我。
我娘说,刚解放那几年,三婶每晚在城里大戏院唱评戏,唱过可怜的“秦香莲”,也演过追求自由恋爱的“刘巧儿”。我娘还说,三婶算不上大明星,也属于一位名角儿,她最走红一段时间,戏院周围的街头巷尾砖墙上,张贴过她身穿戏服的海报。
我娘说到这,呵呵笑了,说那是三婶打扮最洋气时候,天天一身亮闪闪旗袍,脚下蹬着一双白色高跟鞋,脑袋烫着波浪卷,脸蛋儿擦着一层白粉,嘴唇都抹得血红刺啦。
我问:“我咋没看见三婶穿过一次呢?”
我娘说:“那时还没你这个人。”
我说:“要是三婶现在穿这样该多美!”
我娘一哼:“那得让公安局抓起来。”
我想想也是这样。擦胭抹粉的三婶,大长腿下面再踩上一双高跟鞋,嘚嘚瑟瑟往人们眼前一站,就是公安局不来人抓她,我们红小兵也得把她当成国民党女特务给绑起来。
我娘又说:“正经女人哪像她那样打扮。”
我说:“三婶咋不正经了?”
我娘笑了,眼睛眯成一道缝:“等你长大就懂得了。”
那时候,虽然我不懂得什么是“正经”的女人,什么是“不正经”的女人。但是在我这个小傻子眼睛里面,女人只分为两种。一种是讨人喜欢的女人,比如一头长发的三婶和后来的小张老师。一种是不招人喜欢的老婆子,比如迈着两只小脚走道的二大妈。
……
三婶家和我家斜对门,中间隔着一棵老槐树。
追踪朔源,我和三婶之间往来,始于我玩撞大树的时候。
那会儿,大院的人几乎都不理睬我,只有三婶是个例外,她还会搭理我两句。嘿嘿,三婶也不白搭理我,常常叫我替她跑腿。我记得有一阵,每隔三、五天,她就会喊住疯跑中的我,从兜里掏出一、两角钱,递给我说,憨弟没事吧?去商店替三婶买几块糖。
我见钱眼开,兴奋地一把接过钱,扭头奔商店跑,一边跑一边想,比自己大几十岁的三婶,她怎这么馋呢,为什么要和我们小孩子一样,嘴里面常常含着一块糖吃?
我没问过三婶这个问题,好像她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于是满大院的人,常常看到这样一幕情景,穿着紧身衣服的三婶,晃悠两条大长腿,上边那张嘴不停地在蠕动,下边那束小细腰也跟着左右的扭,煞是惹人注目。
我娘说,上面嘴里裹,下面腰还扭,她就不怕扭折腰!
二大妈到的去,她马上接过我娘的话说,没事的,没事的,人家快扭了一辈子,绝对扭不折腰的,要是哪天真不扭的话,她那个腰没准就真折啦!
但我听得出来,我娘和二大妈那腔调,绝不是担忧三婶的腰子。
其实我心里明镜一样,如果真换成一个不扭腰也不吃糖块的女人,肯定不是我心目中那个三婶了。偶尔时候,我为了和她多呆一会儿,自己还要耍一点小心眼儿。
有一次,三婶又喊住我,让我去买糖块。
我没立即答应她,故意连连发问。
“你咋不去呢?”
“难道你没长腿?”
三婶一听,立刻笑了。
她笑的时候不出声,露出雪白的牙齿。
我说:“你笑啥?”
三婶说:“赶紧去,还有你的一块呢。”
我说:“我娘说了,我有虫子牙不能吃糖。”
三婶作一脸惊讶状:“真的?”
我说:“是啊。”
三婶说:“那好,我去买,糖留给我自己吃。”
我哪舍得那块进嘴里的糖,夺走三婶手中一角钱,一溜烟儿奔商店跑去。
……
时光匆匆,
岁月从流。
等我又长大两、三岁,身子骨也能拎动一桶水。
这时候,不知道三婶是咋想的,或许她不好意思,反正不叫我替她买糖块了。再过些日子,我又有一个惊奇发现,三婶不但不吃糖块了,竟然也不扭那蛇一样的腰了。
失之东隅,
收之桑榆。
美丽的女人就是不一样,讨人喜欢的地方也真多。没过几天,我又从她身上觅到一个新图腾,就是那一头长长的黑发。只有十多岁的我,虽不谙男女之事,却很“贱皮”,为了多看一眼三婶的长发,毫不吝惜自己的体力,去井沿儿帮她拎两桶水。
有一回,正在家门口玩的我,看见拎水筲的三婶出来。
我一激灵儿,跑上去,将她手里水筲一夺:“三婶我帮你拎。”
三婶却不肯,瞥一眼我家院里说:“谢谢憨弟,我能拎动一桶水。”
我知道她怕我娘看见,忙说:“我娘做饭呢。”
三婶瞄着我家小院,还是有些犹豫,不肯松手。
我又说:“我这身子壮壮的,你要不用就白白浪费了。”
三婶笑了,她犟不过我,迫不得已,这才把水筲交给我。
人们说大话时很轻松,只需要上下嘴唇一碰。其实一桶水还挺沉的,从井沿儿拎回到三婶家,足有几十米远的距离。一路走下来,我也要长喘一、二口气。说到底,我毕竟是一个小孩子,身上的小骨头还没有长密实呢,手上的劲儿离大人的力气也差几天。
三婶除了有一头美丽的长发,还有一副非常动听的嗓子。
每一次,当我把那桶水倒进水缸里,三婶都要摸摸我的头,轻轻说声“谢谢哦”。那温和地声音麻酥酥,给我的感觉美极了,要比我给她买的那糖块还要甜、还要软,甜得让人心里特别灿烂,软得就像一股轻轻吹过的凉风,美滋滋刮过我那恬静心间。
为了听到这一声迷人的“谢谢”,我起码要多拎好几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