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疏朗的花木,柏芷隐约看见一个侍女搀着一个宫装女子朝着轩内走了过来,想来对方也是想要在绛雪轩之内赏景。
她初来乍到,不知对方是哪位娘娘,回头看樱草和另外那两个小太监,见他们脸上也是一片茫然。是了,此时宫中除了钱皇后、周贵妃及慈庆宫里头那两位新晋的太子妃嫔,倒不曾听说这宫中还有其他叫的上号的娘娘。
思索间柏芷已站了起来,略带恭敬地面向了绛雪轩的门口。不论如何,还是小心为上。柏芷一直惦记着自家娘亲的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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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那主仆二人已然出现在绛雪轩的门口。柏芷一眼便觉得这两人不一般。那贴身伺候的宫女穿的并非寻常宫女的服饰,而是着一身豆绿色的衣裳,头上虽然只簪了支玉簪,但是比之寻常宫女头上的银簪,已属贵重的多。而那位被称作“娘娘”的宫装女子,身着常春藤雪罗长衣,虽是极为清淡的颜色,但是看起来却十分高贵。这女子约莫三十出头,虽没有极美的容貌,但是胜在气质卓然。
柏芷看了一眼那女子头上盈盈摇动的金簪玉步摇,犹豫片刻,仍是向着女子道了个万福。皇帝妃嫔,嫔以上的才能够佩戴步摇。纵然不知这女子究竟是谁,但是恭敬行礼总是不会错。毕竟人家是长辈。
那女子见到绛雪轩有人也是吃了一惊,但是毕竟气度非凡,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及至柏芷行礼,她身边的侍女在她耳边轻言,她看着恭敬行礼的柏芷,脸上露出了些许的笑意:“想来这位便是太子新近娶的柏妃了吧。”
因着柏芷一行人低头行礼,并未看到这宫装女子脸上稍纵即逝的慈祥笑容、以及一丝莫名怀念的神色。
柏芷点头称是。那女子勾起嘴角:“是个好姑娘。”而后竟然卸下了自己头上簪着的那支金簪玉步摇,递到了柏芷的手里头:“既然在此遇见,那也是缘分。若是柏妃不嫌弃,便收下这支步摇罢。”
柏芷有些惊讶地看着手里头的那支金簪玉步摇,不知该如何是好。听着女子的口气,似是对自己有些了解,加之赐这支步摇的举动,应当品级不低才是。
似乎是被柏芷呆呆的样子逗乐了,那女子笑了笑:“柏妃不必不好意思,收下便是。”说完她还回头,似是开玩笑似的对自己的侍女道:“原是来这里赏花,却不想还遇见了有意思的人。也罢,不要吓坏了人家小姑娘,碧落,咱们回去吧。”
柏芷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道谢。然而那宫装女子却已潇洒地转身离去,她那袭雪罗长衣有一部分从青玉石阶上拖过,最终消失在明媚的春光中,如梦似幻。若不是手中那支精致华美的金镶玉步摇,柏芷还以为先前的这一切是自己的幻觉罢了。
伸手摇了摇手中的步摇,金玉珠片相撞,发出了清脆的声音。柏芷略带无奈地皱眉,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这支金簪玉步摇有种微妙的熟悉感。
要不还是回宫问问王女史这位娘娘究竟是何方神圣?柏芷歪了歪头,在心里面肯定了自己的这个主意。
回到清漪阁之后,柏芷一边把玩着那支金簪玉步摇,一边差人去寻了王女史来。
柏芷尚未开口说话呢,王女史便喜气洋洋道:“娘娘,今日太子命人送了新鲜的河豚鱼过来呢,奴婢晚上做鲜美的鱼汤给您!”
看着笑容满面、和和气气的王女史,柏芷觉得十分神奇。似乎在王女史的认知里面,太子殿下过来送个鱼都是什么非常值得炫耀的事情哎。明明太子基本上每天都会来清漪阁玩耍的呀,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高兴?
咱们尊贵的柏妃娘娘不知道,相比除了在新婚那天见过太子殿下的吴妃和王妃,她这清漪阁可算是太、太、太受到太子殿下的宠幸啦!更何况那河豚鱼在后世也是十分珍贵的食材,在这大明朝,自然更加算是难得一见的了。
虽然在尚膳局的时候学会了烹饪各种珍馐佳肴的方法,然而这练习的食材却不是无限供应的。就连在宫中呆了这么久的王女史,处理河豚鱼的机会也不过十来次,这还都是托了她之前伺候的那位主子的福。柏芷初初嫁给太子,河豚鱼本不在她的份例之内,严格来说,太子算是把自己的份例直接拿给给柏芷了。太子对柏芷宠爱如斯,作为下人的王女史怎能不兴奋激动
可惜柏妃娘娘注定是无法体会王女史的心情的了。她只淡淡地说了句:“我对王女史的厨艺很有信心,王女史你自己看着处理就行啦”,就把这件事给带过去了;相反却带了极大的兴趣冲王女史扬了扬手中的那支金簪玉步摇:“今日我去绛雪轩赏花的时候遇到了一位气质高贵的娘娘,她还赏赐了这支金簪玉步摇给我。王女史你知道那位娘娘究竟是何人么?”
虽然只是轻轻晃动,然而金玉相撞、发出了动听的声音。宫中女眷的首饰多半由尚仪局经手制作,因此柏芷这问题应当是问周女史才是。然而柏芷宁愿选择尚膳局的王女史,也不愿询问周女史,谁疏谁近可窥一斑。
王女史想起住在自己隔壁房间、熬夜绣帕子的周女史,在心中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人啊,就得认清自己的位子。没有根基的清高是最无必要的。别看柏妃娘娘年纪轻轻,可也深谙用人之道。就算是没有责罚下人,可也有的是方法让下人乖乖听话。都说太子新娶的这位柏妃娘娘像个孩子一般,若没有太子的照拂,在这宫中恐怕没法子好好生存下去。然而王女史心里头却明白的很,纵使没有太子的分外照顾,恐怕这柏妃娘娘也能在这后宫稳稳当当、舒舒心心地过下去。
想到这儿,王女史慌忙敛了敛心神,恭敬地上前去瞧柏芷手中的那支步摇。然而等她看清楚了,却愣住了:“这......这不是敬妃娘娘经常簪着的那支步摇么?”
“敬妃娘娘?”柏芷歪了歪头,似乎从没听说过英宗皇帝还有个敬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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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王女史的脸色突然变得讳莫如深起来:“是已故郕戾王的敬妃娘娘。”
这下子轮到柏芷惊讶了。这已故的郕戾王不就是当今天子的弟弟,亦是当初趁着英宗被瓦拉俘虏然后称帝的那位么?柏芷唯一知道的是八年前英宗从他手中夺回了皇位、自家老爹当时似乎也是因为这个升官了的。至于其他的,倒真是不知。原以为那位死后其妃嫔自然都是要跟着去的,却没想到这宫中还有他的妃嫔尚在。而且看样子......似乎过得还不错?
柏芷又看了一眼那金簪玉步摇:“那敬妃娘娘赐给我的这支步摇......?”
王女史看着柏芷脸色微变,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皇位之争,因此而丧命的不知凡几,这敬妃娘娘自然是个令人觉得危险尴尬的人物。她仔细地想了一想:“娘娘不必太过担心。虽然皇上对郕戾王多有避忌,但对敬妃娘娘却是十分敬重的。否则的话,也就不会免去了敬妃娘娘的殉葬之责,让她在宫中终老了。”
敬妃应当是英宗的弟媳,然而王女史却用了“敬重”一词。看来这个敬妃娘娘,确实是不简单。
看着王女史有些闪躲的表情,柏芷知道她知道的应当更多,只是现下还不能完全信任自己、对自己知无不言罢了。她向来不喜欢强求于人,因此便岔开了话题:“那王女史你就先行下去处理河豚吧,晚上我还等着喝鲜美的河豚汤呢!俗语有云,拼死吃河豚,想来那河豚也是十分难处理的,有劳王女史啦。”
王女史也是松了一口气:“娘娘言重了,这是奴婢的本分!”
看着王女史离去的方向,柏芷眼中也带上了深思:这王权交替,后宫女眷换过不知凡几,然而那些伺候人的宫女和太监却不一定会被换掉。毕竟一时之间难寻那么多训练有素、术业有专攻的下人。因此这宫中的辛秘,往往还是他们知道的多。自己初来乍到,清漪阁的下人对自己尚有保留,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希望时间长了,他们的心能够真正在自己这边儿。
柏芷亲自将敬妃所赐的金镶玉步摇放进了首饰匣,看着与之相邻的九展凤翅金步摇,她笑了一笑:如此看来,钱皇后和敬妃所赐的步摇一时之间是无法佩戴了。钱皇后和敬妃又何尝不知道这避忌?只是不知她们此举,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诚如娘亲所说,这后宫果然是个不简单的地方。
晚膳的时候,太子殿下果然来了清漪阁。看着每日在晚膳时分准时出现的朱见深,柏芷忍不住打趣道:“太子殿下就这么喜欢清漪阁的晚膳么?每回王女史将晚膳呈上,您就到了。”王女史的手艺的确很棒,每次时鲜的食材到了她的手里,就好像被赋予了魔法一般,炒鸡好吃。就拿她今日做的这道河豚鲜汤来说,除了河豚之外,加了菘菜、蒌蒿、荻芽三物同煮,不仅丝毫不闻腥味,更有淡淡的清香。尝一口洁白如乳的汤,更是觉得丰腴鲜美;细细地品上一块河豚肉,只觉入口即化、美妙绝伦。
面对柏芷的打趣,朱见深神情自若:“王女史做的膳食比起孤宫里的膳食的确还要美味一些。”太子的膳食,主要是由尚膳局精心准备了之后,再呈到慈庆宫的,岂是清漪阁的小厨房可比?朱见深这称赞可真是有些言过其实了。
“能得到太子殿下的夸赞,这可真是不容易!”柏芷一边喝汤,一边揶揄道。
朱见深笑眯眯地揉了揉柏芷的头:“食不言寝不语,芷儿快乖乖吃饭!”朱见深觉得柏芷似乎太瘦了,又喜欢挑食,不好吃的东西是绝不会碰上一口的。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幸好王女史的手艺很棒,不然可该怎么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