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汴梁,北风呼啸,.一群乞索儿聚集在一个十来岁的乞儿身边,正自津津有味地听他天南地北的神聊海侃。此时的马行街,人流稀少,乞索儿聚拢的地方,是街角的避风处。众乞索儿们裹着厚重的破衣烂衫,吸溜着冻得发红的鼻子,聚精会神之下,却也稍减了些许寒冷,这个口沫横飞的乞儿赫然竟是残缺和尚从颍州带回来两月有余的窃刀之人。
“好了!我说老少爷们,这都过了饭点了,不说了,我得回寺里吃饭了。”乞儿伸出袖子擦了一把鼻涕,虽有些意犹未尽,却招架不住肚子“咕咕”的叫声。“别走啊!大家可都没得吃呢!小家伙!不如你带大家一起到寺里吃点得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乞丐砸吧砸吧嘴说道。“哦!这样啊!好吧!我带你们去,大家都去!”乞儿颇有些犹豫,却见不得众乞索儿期盼的目光。
乞儿当先向前走去,身后众乞索儿紧紧跟随,穿街走巷,前面不远处的“光明寺”已然在望。乞儿下意识地回头瞥望一眼,蓦然一蹦丈高,只见身后,男女老少,扶老携幼,竟是不下四五十人。“我说你们别这样行吗?我求求你们了。”乞儿腿一软,险一点跪倒在地。
乞索儿们停下了跟随的脚步,却没有人离开,一个个眼巴巴地望着乞儿。这个冬天是近十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天,许多身子羸弱的乞索儿因讨不到赖以生存的食物果腹而冻死街头。乞儿忽地看到一个瘦弱的几乎只剩下皮包骨头的大约五六岁的女乞儿。整张脸上唯剩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不由心中一软。
“罢了!今天就算要死,我也要让你们吃上这顿饱饭。”乞儿义无反顾地转身向“光明寺”奔去。
“和尚爷爷!今日无论如何你都不能驳了我的面子。我求你了!”乞儿跪倒在面色铁青的残缺和尚面前,以额触地。“老衲平生算计无方,竟会折在你这个黄口小儿之手,当真是报应不爽。”残缺和尚双手抖颤,面目狰狞,浑没有了平日里的成竹在胸、镇定自若。“和尚爷爷!只要你今番帮我渡过此难关,今生今世。我将对您惟命是从,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乞儿叩头不止。
残缺和尚望着禅院中熙熙攘攘的乞索儿。无名之火渐渐熄灭。他低头看着这个连自己究竟几岁都不知晓的乞儿,忽然间悲从中来。乞儿半晌得不到残缺和尚的只言片语,心下更是惶恐,连连磕头。
“当日带你离开颍州。老衲曾答允过你。让你衣食无忧,而今却仍使你为乞儿,是老衲的不是。不过,若果真令你皈依了佛门,老衲却是无缘再见佛祖也!今日老衲就遂了你的心愿,亦算了了老衲当日的无心之言。但是,你窃走老衲的刀子,却是一定要归还的。天下间乞儿无数。若想再寻到那受你赠刀之乞儿,唯有行乞天下方才有可能再见到他。你可愿一生行乞?”残缺和尚沧桑的声音,回旋在禅室。
“我…我…一生行乞?呵呵!一生行乞!和尚爷爷你……”乞儿忽然泪落如雨,语不成声。『雅*文*言*情*首*发』“答不答允只在你一念之间,你虽为乞儿,亦是堂堂之男儿,承诺之事,可是不容反悔的,你想清楚再告诉老衲就是了。”残缺和尚不为所动,以言语相激,丝毫不留余地。乞儿缓缓抬头,满面污秽,涕泪交流。
“我答允了!”乞儿望着禅院中饥寒交迫的乞索儿们那焦急渴盼的神情,毅然决然地答道。
“带你回来这么久了,却忘了问你,你叫什么名字?”残缺和尚看着乞儿愈来愈是挺直的脊梁,不由心中有些悔意,但旋即打消了这个萌芽的念头。“我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自我知事起,客气一点的人就叫我化子,不客气的就叫我乞儿。”乞儿眼里略过一丝玩世不恭的神情。“化子!嗯!这倒听起来新奇。化子者,化百家食、化百家衣,不信神佛、不事生产,以化为生之子,却也贴切。释家化缘,化子化衣食,以后你的名字就叫化子吧!”残缺和尚总算是给乞儿起了一个名垂千古的名字。
“住持!真的要给他们这么多人给饭吃?”斋堂主事僧人吃惊地望着残缺和尚。“嗯!煮成粥分与他们。佛门慈悲之地,这天寒地冻的,既然上门,就是有缘。对了!你去叫化子来见老衲。”残缺和尚吩咐一声,转向后禅房。“住持!是叫化子还是叫花子?”僧人追问道。“哦!叫化子!叫花子?随便吧!就是老衲带回来的那个乞索儿。”残缺和尚稍稍一愣,举步而去。
“叫花子哥哥!原来你的名字是叫花子,真好听!”那个瘦弱的小女乞儿端着破口瓷碗,吸溜着碗里的米粥,嘴角上还沾着米粥,一双大大的眼睛,因为热粥的缘故而显得颇为灵动。“大家伙今日总算是吃了一口热的了,还不是别人剩的,大家说是不是应该谢谢叫化子啊!”一位年长的乞索儿大声道。“谢谢叫花子!谢谢叫化子!”众乞索儿虽然出言不是很齐整,但却胜在声音洪亮。
“哦!叫花子!怎地成了叫花子!和尚爷爷不是给我起名叫化子吗?这是怎么说的?”化子从后禅房回到前院,在一片道谢声中走过,却是无比的纳罕。化子做梦也不曾想到,他的大名变成了叫花子或是叫化子之后,竟从此成为了后世乞索儿的统一称谓。可谓一统天下,享誉千年。
叫花子带着乞索儿们在“光明寺”吃到了热腾腾的米粥之后,一声吆喝,呼啸而去。自此,东京汴梁城多了一个能一呼百诺的叫花子。叫花子虽年岁不大。却因此事而成为乞索儿们的主心骨。
这日,叫花子领着一群老幼不堪的乞索儿挨门挨户的乞讨,虽饱受冷眼。却也所获颇丰。叫花子回到城西的荒宅,将乞讨来的吃食、衣物分与众人,正待歇息片刻,忽见一瘸腿乞索儿跌跌撞撞地扑进勉强尚能遮风的门扉。叫花子蓬乱的头发下,一双眼睛看向这个面生的乞索儿。
“叫花子!不好了!莲儿病倒了!”来人抬眼看到叫花子,喜极而泣。“谁!谁是莲儿?”叫花子不解地问道。“哎!就是那日在寺里说你名字好听的那个小姑娘。”身旁的年长乞索儿接过话头道。“啊!老伯!她在哪里?”叫花子闻听,已是知道他们说的是谁了。“在东城的城隍庙里。”瘸腿乞索儿从东城到西城。以残疾之身而又天冷路滑,此时已是站不起身子。
叫花子在汴梁行乞有日,自是轻车熟路。他很快地找到了瘸腿乞索儿所说的城隍庙。此时,一个两鬓斑白的乞索儿正自给那个莲儿煞有介事地把着脉,身旁围拢着十来个男女乞索儿。
“她恐怕是不成了,这是风寒之症。即使身强力壮的男子遇到此症。亦是难以治愈啊!”老乞微微摇头,一脸的凄然。“莲儿!”一位女乞禁不住哭出声来。“大家一起乞讨了几年,亦算是一家人了,大家都来给她道个别吧!”老乞伸出肮脏的衣袖,替莲儿摸了摸脸,不由泪下。
“莲儿!你不会死的。”叫花子忽然挤开众人,来到破絮铺垫旁,跪下身子。伸手握住了莲儿冰冷刺骨的小手。“是……是叫花子哥哥!”莲儿忽地睁开双眼,绯红的脸颊透着邪异的光芒。
“大叔!行行好!你就给我一副伤寒药吧!”叫花子哀求的声音。催人泪下。“滚!这是‘赵太丞医馆’知道吗?一个乞索儿竟敢来此乞讨,你找死啊!”医馆门首的大汉恶狠狠地道。“你救救莲儿吧!她还小呢!”叫花子伸袖抹去流下的鼻涕。“还不快滚!”大汉见他污秽,更是厌恶难当。
“你不给我药,叫花子就不走!”叫花子裹紧身上的麻布片,一屁股坐在了石狮子的座基上。“你这个死乞儿!”大汉怒而出拳,一拳打在毫无防备的叫花子的下颌。叫花子牙齿顿时咬破了舌头,一缕鲜血渗出嘴角。“打死人了!”叫花子含混的声音高声哭喊道。他的一声哭喊,立时招来了附近的几个乞索儿过来。“咦!这不是叫花子吗?”几人中有一人曾随叫花子去过“光明寺”。
“怎么了?”一个身着大氅的管事出现在大门内。“这个乞儿上门讨药。”大汉急忙上前道。“哼!你是怎么做事的,堂堂一个护院,居然奈何不了一个乞儿?”管事冷冷地哼道。大汉一惊,这份差事可是干系到一家老小的生计。大汉不待管事转身进门,一掌拍向叫花子的前胸。此时,他已然不在乎一个乞儿的生死了。叫花子身中一掌,咕噜噜滚到阶下,只觉得浑身疼痛难当。
“叫花子!叫花子!醒醒啊!”几个乞索儿见叫花子晕了过去,慌忙上前将他扶起。叫花子悠悠醒转过来,挣脱开几人之手,匍匐着爬到阶前,抬起头望着大汉。“大叔!你就行行好吧!救救莲儿吧!”叫花子锲而不舍地哀求道。“叫花子!走吧!这里不是乞讨的地方,也从不会讨到东西的。”一个乞索儿上前拉住叫花子,语带哭腔。“怎么还没有打发走?”管事再次出现在门首。
“主人这就要送程押衙出来,若是看见了,怎么得了?”管事有些急了。“是!是!小人这就打发了他。”大汉眼中凶光一闪,杀机毕露。“来人!给我赶走这群臭乞儿。”管事向着门房吼道。立时,门房中冲出七八个看家护院的武士,如狼似虎地扑向众乞索儿。几个乞索儿见此情形,抱头鼠窜。
“大叔!行行好吧!你就给我药吧!”叫花子见管事出了医馆大门,忽然伸手抱住了管事的大腿。一众护院武士大惊失色,一起扑上前来,拳打脚踢。“给你打死他!”管事好容易挣脱了叫花子的手臂,袍子的下摆却被叫花子撕破了,不由急怒攻心地嘶吼道。
“住手!”一个黑巾蒙面的皂衣人忽从斜刺里大步而来,手中一柄未出鞘的单刀,忽左忽右,瞬间将七八个护院武士的手掌击碎。大汉稍一犹豫,怒吼一声,拔出腰间的朴刀,劈向皂衣人。皂衣人却仍是刀不出鞘,鞘尖一挑,拿捏的甚是精准,堪堪挑在朴刀的护手之上。大汉一声狂呼,朴刀随声而飞。
“好快的刀!”程德玄在医馆主人赵太丞的陪同下,走出医馆,抚掌赞道。“程押衙!”皂衣蒙面人躬身行礼。“你不护佑主人,到此作甚?”程德玄微微一笑,淡淡地问道。“回禀程押衙!这个乞儿他如今不能死。”皂衣人再次躬身道。“哦!他是何人?”程德玄不由看了一眼躺在血泊中的叫花子。
“遮莫是那个南来之乞儿?”程德玄似乎突然想起。“正是此人!”皂衣人语气愈发恭谨。“这就难怪了!赵太丞!这个乞儿非比常人,你好生救治他,不得有误!”程德玄深深地望了一眼缓缓抬起头来的叫花子对赵太丞道。“哦!还有!尽量满足他提出的任何请求,不要问为什么?”程德玄声音渐显凌厉,说着话,俯身再次看了看叫花子,见其顽强的睁大双目,面目虽污秽,眼神却是异常清明,不由淡淡地一笑。“大叔!你救救莲儿!”叫花子望着程德玄乞求道。“呵呵!年岁不大,倒是有情有义,有点意思。放心吧!莲儿会没事的,是不是赵太丞?”程德玄直起腰来,淡淡地问道。
“叫花子哥哥!你真好!”几日之后,叫花子给莲儿喂着汤药,莲儿伸出小手,帮叫花子捋着蓬乱的头发。“我说过的,你不会死。”叫花子将空碗放在地上,轻轻地一笑,他的眼前又浮现出赵太丞又是惊恐又是厌恶的神情。叫花子的身后,聚拢了上百个乞索儿,却都一语不发,心中对这个少年乞索儿充满了敬畏,如今的叫花子还是叫花子,但在汴梁城里的乞索儿心目中,却是位顶天立地的英雄。
“王爷!那叫花子这些日子带着一群乞索儿走街串巷,竟是不避豪门深宅。街市、里坊、酒楼、瓦子,随过随讨。若是有哪家不给,立时就会有几十、上百的乞索儿蜂拥而至,丝毫不下于横行街里的‘游侠儿’,长此以往,恐为开封府一患也!”程羽站在赵光义的身后,轻声说道。
“仲远过虑了!这叫花子不过是一个乞索儿,说到底还是以乞讨为生,何以为患?倒是那个和尚可恶,没来由的招来这么一个强项的乞索儿。”赵光义淡然一笑,却是不以为意。“仲远!这两日得空,你带那叫花子来见本王。”赵光义突发奇想地道。“王爷要见叫花子?”程羽吃惊非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