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在寒冰上凿就的洞穴,宽敞清冷,不分昼夜,洞穴里都闪着雪亮的光,那光走过了世间任何一种物体上,都会留下逼人的杀气。
正对着洞穴门的是一张偌大的床,床是由千年寒冰做成的,未曾到跟前,已然能感受到它彻骨的寒意。
“北溟澈,你个小混蛋,你还不快滚过来……”
就在那冰床上躺着一个身量高大的男人,男人很瘦削,整个人被锁链固定在了那冰床上,四肢大大地敞开着,能动得唯有他的头部,还有那眼神里咄咄逼人的魔性!
一个不过十岁多的小男孩,就那么站在了离开床不过几步之遥的地方,面上带着一种淡然,嘴角处无形中勾勒出来的也是淡淡的冷然,他肤色白净得赛过了四周的白雪,唯独唇色上那一抹樱红,尚且能让人感觉到了一种异色。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若不是在那床上的恶魔怒吼了他一声,他的眼睛里有一丝薄凉的光亮闪过,他给人种感觉就如死去了一般。
也许,被禁锢在一个穷凶极恶的恶魔身边,那滋味倒不如一次死去了痛快!
可是,他不能死!
为了心中的那些隐秘,他失去了死亡的权利。
不管怎么艰险,他都得活着,哪怕活得如同行尸走肉般的。
见他不动,那恶魔魔性大发,口中哇哇怪叫,然后一股内力比拼出来,就只见一只黑色的硕大的飞鹰,就那么从恶魔的肩头上撕裂出来,飞鹰的样子很是可怖,一双眼睛闪着狡诈的光,那只嘴被磨砺得成尖锐的三角形,咋一看去,竟如利刃般煞气无比!
飞鹰一个俯冲就扑向了那男孩,男孩子见飞鹰逼近,眼神里全无了神色,涣散成了一片空白,只是,脸色一刹那更煞白,惨白得有几分惊悚。
飞鹰一口就啄住了他的一只手臂,手臂是肉做的,在被啄到的同时就有血流了下来,血在流,流过了他苍白的肌肤,一滴滴的落在了地上,寒冰的地面被热血忽然的浸润,不过是瞬间,寒冰上就呈现出了一朵蜿蜒的花,花色猩红妖娆,触目惊心!
巡视周遭,这样的花儿,朵朵在盛开着,一朵比一朵更妖艳!
男孩没有落泪,甚至一个吃痛的眼神都没有。
好像这一切他都默认了。
也好像,所有的他都习惯了。
飞鹰一个疾飞,等它再停下来的时候,男孩的身子已然是到了那恶魔的跟前了,飞鹰用一只有力的翅膀将男孩按在了那恶魔床前,恶魔的嘴角现出一丝的痛苦,但眼中分明却是极度贪婪的光。
一口,他就含住了那男孩的手臂,就在有血流出来的地方,允吸着……
血迹在他的嘴角渗流出来,他全然不顾,任那血迹在他的面颊周遭横流,他只是一口一口地用力允吸着男孩的手臂……
随着他的允吸男孩的脸上那种淡然逐渐地幻化成了一种愤恨,但是那愤恨不过是一闪而过,很快他就再度淡然,淡然的真的如同死去了一般。
这样怪异的场景持续了大概半个时辰。
那恶魔终于累了,松开了那男孩,飞鹰也好似完成了使命般的倏然跃到了恶魔的肩头,然后一个眨眼的瞬间,它就不见了,恶魔的肩头兀自剩下了一只飞鹰的纹路,淡淡的纹路,却张牙舞爪,诡异异常。
“滚!”
恶魔累了,眼睛微闭,本就枯瘦如柴的脸上,因为沾染了血迹,更显得面容恐怖,状如鬼魅!
“拿来你该给我的……”
男孩没有动步,只是淡淡的一句。
不知道哪里来的风,狂风,就那么从洞穴里的某个部位发作起来,夹杂着一个男人恶狠狠地叫骂,你个小混蛋,拿上你该拿的,滚出去!
男孩的身体很单薄,根本就无法抵御这一阵狂风的席卷。
一本薄薄的小书到了他的手中,而他也好像置身在了旋风的中心,就如一片枯叶,飞旋着,就直扑寒洞口,腾空跃出去,没给他任何的思忖的空间,他的整个身子就真的如一个小石子般的从山顶滚落下来。
他的身后,那寒洞的洞口在一声震撼的响动里,关闭了。
“娘……娘,你的手好暖……”
不知过了多久,北溟澈紧紧地握住了一只温暖的手,然后醒了过来。
“娘……”
“大哥哥,你醒了啊?”
一张粉嘟嘟的脸,大大的眼睛,嘴角抿紧微笑的时候,浅浅的两个小酒窝,竟是个小丫头。
“是你救了我?”
北溟澈动弹了下四肢,觉得身子有些轻松了,那受伤的手臂也被用粉色的布缕儿包裹住了,痛感似乎也没有了。
“大哥哥,你怎么会那么不小心呢,从那上面摔下来一定很疼吧?”
小丫头微嘟着小嘴,“师父说了,那上面是有许多的奇花异草的,都是极品的药草,可惜我怎么也上不去,我太胖了哦……”
说着,她扭动着身子,眼睛里流露出不快乐的神情。
北溟澈看她不过六七岁的样子,穿着粉色的衣衫,衬着她的小脸儿越发显得粉雕玉彻般的,很是可爱!
“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芊芊啊,大哥哥,你叫什么呢?”
“我叫澈……”
澈儿……娘都是这样叫自己的,只是,娘再也不能那么亲热地喊着澈儿的名字了,她……
心下一酸,北溟澈的眼泪差点就掉下来了,他赶紧抽搭了下鼻子,自己这是怎么了?从娘离开的那一刻,自己就发过誓的,再也不会落泪于人前的,因为最疼自己的那个人去了,就算自己怎么哭,也没人真正地怜爱自己了!
“澈哥哥,你在哭么?”
那芊芊说话间就挪动了胖胖的小身子过来,然后张开手臂抱住了北溟澈,拍着他的后背说:“澈哥哥,你哭吧,摔得这样一定很痛,哭出来就好了!”
小丫头就那么轻然地抱着北溟澈,在一瞬间北溟澈的心里涌出了一股暖流,在身体里四处奔突后,他的身心里开始渐渐复苏过来了。
“芊芊,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啊,我是跟着师父来采药的啊,你看看这些呢,都是治外伤的极品药丸,都是我师父精心炼制出来的,喏,给澈哥哥一些,以后啊,有了它,你就不用捱那么疼了!”
小小的手掌心里,是一个不大的瓷瓶儿,瓷瓶儿的表面是一株绿色的小草儿,草叶是嫩嫩的,绿绿的,扁长的草叶,就那么蔓延在了整个瓷瓶上。
“那是忘芊草啊!澈哥哥那草儿好看么?”
她大眼睛闪亮着,看着北溟澈。
忘芊草?
视线走过她的手腕,那嫩白的皓腕上豁然也有一枚忘芊草的图案,图案上的草色是浅色的,没有那么绿色莹然,但脉络与形状却与瓷瓶儿上的同出一辙。
“你怎么会……”
北溟澈似乎能想象到,一个小女孩被人在皓腕上纹下刺青时的痛,他心里很清晰地泛起了一种怜惜,这样的怜惜哪怕只是微微的一丝一毫,却让他的心里蓦然就被一种感动给充盈了。
好久了,自己都没有对谁有这样的感觉。
从和那个苍诀老那个恶魔结下了契约联盟,自己的心就已然死去了,任何事儿,任何人都不能在自己的心里激起丝毫的涟漪了。
可是,这个芊芊……他有些愣神,就在这时,忽然一声震天的怒吼,北溟澈,你这个混小子,你还不赶紧拿着秘籍回去苦练,在这里偷懒耍滑么?
一只飞鹰突兀地从空中掠来,半空中好像忽然就乌云压顶了,那乌云越来越近,气势也越来越凶悍,狂风中,北溟澈几乎看不到芊芊那胖嘟嘟的笑脸儿了,芊芊……
他想要大声喊出声,但是那压顶的飞鹰逼来,他登时住口了,他不能喊出来,如果飞鹰知道了芊芊的存在,那……
但是事情已容不得他多想了,那飞鹰从半空中来,最先的目标对准的就是芊芊,芊芊被吓坏了,小脸上都是惊恐,口中喊着:“澈哥哥……”
几乎没容她喊出第二声,她整个身子就被飞鹰恶势掠起,内力狂澜中,芊芊的小身子就像是一枚石子,一枚粉色的小小石子,就那么翻滚着掉落进了一侧的万丈深壑中了!
芊芊……
北溟澈的惊骇无法用语言形容,那个粉嘟嘟的小人真的就此消失了么?
苍诀老,你记得今日你施加在我身上的,他日我定要千倍万倍地讨还给你!
一声怒吼就在北溟澈的整个胸腔里激荡着……
十年后。
北燕国皇宫,龙赢宫。
“是谁害死了朕的儿子,是谁?你们这帮窝囊废,到底是谁将那石头横在了皇妃娘娘的跟前的,是谁?朕若是查出来,定然将他碎尸万段!”
“皇上息怒啊!”
北溟雄的跟前跪了一地的奴才宫娥们,个个都是嘘声若蝉的。
北燕国地大物博,地域辽阔,是一片疆土丰美肥沃的国度。北溟一族是北燕国的统治者,已经延续了几百年的历史了,当下皇帝北溟雄是先皇北溟远的亲弟弟,十年前,北溟远暴病而殁,他的太子北溟澈却在他死前的一个月失踪了,先皇驾崩后,作为叔叔的北溟雄也曾撒下了重兵,到处寻找北溟澈的下落,可是几个月过去了,北溟澈音信全无。
国不可一日无君!
没有办法,北溟雄作为北溟家最有魄力的男子,理所当然地坐上了皇帝的宝座,一坐就是十年。但不知道为什么,十年里北溟雄后宫佳丽万千,可就是没有一个给他生下太子的,也就在去年他新纳了一个妃子,丽婉妃,这个妃子非常的妖娆可心,北溟雄百般的宠爱,终于在几个月后,被告知丽婉妃怀了龙种了,而且根据御医的诊断,此脉还是男脉迹象!
如此一听,北溟雄真的是欣喜若狂。
几个月前,那失踪了十年的北溟澈忽然归来了,这对北溟雄来说,不能不是一个莫大的打击,他很清楚,一旦自己没有子嗣,那么皇位接下来还是得交还给北溟澈,这是一定的!
但是,就在他心心念念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丽婉妃的腹中孩儿身上时,却在一个傍晚被告知,说是丽婉妃在去御花园里散步时,被一枚脚下的石头绊倒了,然后导致了流产。
这样的消息怎么能不让北溟雄郁愤?
他目光犀利地掠过了屋子里的一切,他看到了北溟澈,他就站在门边那里,门口的阳光被他阻挡在了外面,他高大的身影幽暗地伫立在那里,头微低着,看不到他面部的表情,却让人心里生生有种无法排解的压抑!
“是你……是不是?是你害死了朕的孩儿,是不是?”
北溟雄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他的面色一片灰色,眼神里的光都是绝望!
“皇上,您需要休息了,您太累了!”
北溟澈并没有回答他的怒吼。
“你说,是不是你?你说啊,你这个忤逆的混账!”
咳咳……
情绪过于激动,北溟雄剧烈的咳嗽起来,身子也佝偻着,不过是短短的几个时辰,他的头发竟斑白了,面色苍老得如暮暮之人!
“皇上,您也不要过分的悲戚了,您还这样的雄壮,想有个子嗣,那还不容易么?从北地为皇上挑选的美人已然是到了,您没听到么?漱玉斋那里是喜乐声声的,今天啊,是您和新妃大婚的日子,您就等着********的抱满怀吧!”
北溟澈面上浮现出了淡淡的笑意,“天下人谁有皇上如此的福气啊!来人,将补药端过来……”
“不,朕不要……不要……”
北溟雄身心遭受了打击,往日高高在上的威严已是不见,徒留下的是一具满是悲怆的躯壳,颤颤抖抖中,他的眼睛瞪大了,盯着北溟澈,一字一句,你-是-来-复-仇-的……
北溟澈嘴角的笑更胜了:“皇上,你我叔侄,血脉相亲,怎么会有仇呢?”
哈哈!
北溟雄在他的狂笑中,失神落魄!
入夜。漱玉斋。
偌大的屋子里都笼罩在了一片红色的光晕中,那红色的烛光在夜风中摇曳,明灭闪烁的似乎谁的眸子,捉摸不定。
一名女子,身着大红的喜袍,就那么端坐在那里,头上的红盖头已然被揭下去了,女子很沉静地坐在那里,面上风平浪静,似乎眼前的一切都是为别人准备的,自己不过是一个观看者。
只是,从她眉心微蹙,从她那眸光中,依稀能看到一星半点的惊惧,她是忐忑的,只在心里。
女子对面的龙床上,北溟雄笔直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补药果然是很有力道的,他已然是沉睡了几个时辰了,外面大厅里的众臣子在为皇上的大婚尽兴狂欢,鼓乐也是不绝于耳的,可他全然听不到,只是那么沉沉地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