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诺……”我问道。
“他是……与众不同的。”安摇了摇头,“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就像你们一样。在苏族,遵循先祖们的意愿,女人依旧和男人生活在一起……但那仅仅是一个形式。随着时间过去越来越久,先祖们的意愿实际上并未被完全地执行。她们起初是希望后人们平等地对待男人——就像你们一样。然而几千年过去了,这种孱弱不堪的群体又能得到多少真正的尊重呢?于是就如你们听说的那样,一切触怒了家里女人的男人们都成为了奴隶,对于生命泉水的献祭不再出于自愿与牺牲,而是变成了如今这样……这样血腥的仪式。”
“诺是我的配偶。在我们一同生活之后,我发现了他的与众不同。那时候的我的确欣喜,于是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长老们……然而……”
“我想我能够理解。”我点了点头。并非是指安,而是指那些长老们的想法。她们必定清楚地知道现在外面的世界是男权社会,也清楚地知道在我们的世界当中,女其实在某种意义上属于男人的附庸——习惯了女性主导、掌控一切,她们当然不愿失掉这些权力——尽管这与她们的祖先初衷相悖。
“所以为了扼杀这个苗头……她们让诺成为了奴隶,并且打算把他献祭。”我说道。
“事情就是这样。”安说完这句话站了起来,“现在。你已经知道了你想要了解的一切。而我得回去了。我没法拯救他,但至少能够看着他走完后一程。”
“真的不再考虑我的建议?”我问道,“假如你想要和他生活在一起,那么……”
“我想你误会我了。”安转头看了看我。微笑起来——尽管我不清楚这笑容是否发自真心,“我的确喜欢那个男人。然而……就像在你们的世界里,一个男人会为了一个女奴隶,而背叛整个家族么?”
在这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我还是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我一直有意无意地将这个女人等同于外面的世界的女,仅在心中为她加上“坚强”“独立”的标签。然而直到此刻我真正明白……这是一个苏族女人呵。
一个在几千年来一直将男看做附庸、甚至工具的苏族女人啊。这样的女人,即便对某个男产生了爱意……又能为他牺牲到什么地步?
大抵不会比那些玩弄了平民女人的贵族公好到哪里去吧。要说真心……在他们耳鬓厮磨的时候。也许的确是有着那么一点真心的。然而一旦遇到了来自现实的可怕压力……
也许这世界上的确是有为了爱情而不顾一切的人,但很显然,不包括我眼前这位。
于是我罕见地感觉到,我对眼前的情况有些无能为力。
这似乎并不是可以用我一直引以为傲的魔法来解决的事情——无论是两个人的情感。还是苏族人的现状。在那种可以创造生命的伟力面前,我觉得自己有些苍白无力。我可以制造一个像索尔一样的死亡骑士……然而那毕竟只是制造,而非创造。
我看了看身边的甲壳苏,想起了矮人们,又想起了从前在古鲁丁的那个雨夜。我与**师帕萨里安站在城头的对话来。
那个时候**师便已忧虑矮人的科技发展会导致魔法的衰败。而今看来,矮人们所行之路不正是那些太古文明的道路么!尽管还只是萌芽,然而……通过他们在遗迹之中的不断探索,终必将找到一条捷径。
如果我在这个世界上待的时间足够久。我甚至毫不怀疑我能够看到西大陆上重现那个古代文明往昔荣光的一刻。
而那个时候,便是魔法彻底衰败的时刻吧……
但……那个文明为何会毁灭?究竟是自身的原因。而是如安所说,是因为神祗的干涉?然而在地下遗迹之中的见闻告诉我。那个文明存在的时代也许比神祗加久远……因为即便是“通晓语言”这样的法术也没能让我完全解读那个时代的文字。
那么……眼前的这个女人,是否掌握了那些文字?
我不由得微微激动起来。思量片刻之后,我说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再干涉你的私人情感。但,我个人还有一个请求。我想你已经发现,我对你们的祖先的文明也有一些了解。实际上……你们这个遗迹,在西大陆上并非独一无二……”
“我知道,我们都知道。”安打断了我的话,“如果你想要与我讨论先祖文明的话,我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何况现在我不得不尽离开——你也不想你们的行踪被发现吧。但如果你的确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带你去见一个人……”她想了想,又继续说道,“月亮升中天的时候,我会再出现。如果你愿意,我们仍在这里见面。”
她说完之后,终于越过我们,飞跑进丛林里。
半人马想要拦住她,但被我制止了。这可不是刑讯逼供,对手也非普通的弱女。何况看起来,她还对我们拥有相当的善意,乐于将苏族的秘密与我分享。
但我的疑问也正在这里——无论从哪方面来看,这个女人也表现得太友善了些。她说是因为自己的族群将要灭亡,不想这个秘密湮没……然而我对此却有些疑虑:为何我们就幸运的那一群,而非别人的什么人?我想我们绝不是第一个见到这个女的外界人类,她甚至大可在她身为“探索者”的那十年当中便将这个故事告之她在外面遇到的什么人。
然而在考虑了一会儿之后,我还是决定等她赴约。我并不担心她会找来一群人将我们包围……伟大的遗迹文明是一回事。但这些遗民的后代则是另一回事。
珍妮碰了碰我:“你打定主意了?”
“嗯。在这里等她。”我说道,“这件事对我很重要。”
至于为什么重要,大概只是因为这个太古文明能够引起我足够的好奇心。然而仅凭这一点,不就是充分的理由了么?现如今。能够让我感到惊奇与不可思议的事情,已经越来越少了。何况那文明似乎还与星空诸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于是我们找个了个离这片区域稍微远些的地方,整理装备,补充饮食。同时我为珍妮详细地说了些我从前关于遗迹文明的见闻。她听得连连惊呼,似乎这事情已经超越了她想象力的极限,看起来像是关于诸神的传说。
我又手札中找到了那四个被我记录下来的文字——我在矮人的地下遗迹中,那个巨大的金属井里的柱状物上看到的四个字。
也许安会知道这是什么。
从未觉得等待的时间如此难熬——就好像每一分钟都变成了一个小时。我心中的探知欲令我迫切地想要与安再次交谈,想要见到她要为我引荐的那个人。天色逐渐昏暗。而后夜色降临。林中的小生物发出交响乐似的声响,一些凡人们看不到的魔法生物则在夜晚发出点点光亮,在半空中上下翻飞。
天空中的月亮渐行向东,终于抵达了高天的顶点。我让索尔、甲壳苏、泰达米尔留在营地。只带了珍妮走向会面的地点。留下的三位看起来可不能给人安全感——对于一位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而言。因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只带了身为女性的珍妮,想来会令对方容易接受我。
走到那片林间的时候,我便看到了那个沐浴月光的身影。她果然如约而来。
安转过身对我点了点头:“我还以为你们会离开这里。”
“那是因为你还不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微笑道,“那么。你要为我引荐的那个人,在哪里?”
“跟我来。”此刻她惜字如金,声音里没有一丝情感。于是我猜想……大约是她的那位爱人已被献祭了。
于是我们紧随她穿越密林、跳下岩石、跨过小溪,经历不短的旅程之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林间小屋。
这小屋令我想起了再见艾舍莉时候的那栋小屋。它毫不起眼地隐藏在树木繁密的枝叶当中,远离苏族人聚居的那个圆形广场。就像是一位真正隐士的居所。
“这是我的‘引路人’,前代‘探索者’的居所。”安停了下来。对我说道,“她今年已经六十四岁了。”
六十四岁,即便对于外界人来说,也算是一个相当老的年纪了,何况是在这样一个相对原始的部落。
但我想了想,问道:“如果十年出现一位探索者的话……”
“是前代,不是上代。”安耸了耸肩,“四代之前。她是与众不同的——我想她会比我加乐于分享。那么,已经把你们带到这里,我要离开了。”
她说完之后,又看了一眼那小屋,便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去。
但我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复杂的情感——这两位之间,似乎有些芥蒂?
我没有阻拦她——这片森林的所有事情都有些反常。珍妮握住了剑柄,但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示意她平静下来。而后径直走到木屋前,敲了敲门。
屋里原本一片漆黑,在我的敲门声响起之后,便有烛光亮了起来。而后响起一个苍老的女声:“请进来吧。”
略一迟疑之后,我推门而入。珍妮则跟在我的身后。
进入眼中的是一间逼仄的小屋,至少没有外面看起来那么宽敞。这是因为这小屋的四面都布置了书架,架上摆满了一本又一本厚厚的书籍。这令我与珍妮相当的惊讶——尽管在马第尔家的书房里,书籍的数量要比这里多得多。
这是因为,在这个年代,作为某种意义上的奢侈品而言,你压根不会想到在这样一栋屋里竟有如此之多的书籍——这就好比你走进下城区一栋贫民的住宅,推门之后却发现整面墙壁都饰以黄金与钻石。
在这小屋的中央。一张洁净的木桌之后坐着一位老人。她身披麻衣,看起来端庄矍铄,正烛光的映照下看着我们两个,眼中满是安详宁静。就像是一位长者在注视两个友好的外乡访客。
刹那的失神之后,我及时调整情绪,与珍妮向她施了一礼:“夜安,女士。”
“夜安,旅人。”她向我们点头微笑。声音虽然沙哑,却并非那种令人不的阴森酸涩,像是一扇童年记忆之中的老木门转动时发出的声音。
“原谅我没有起身,也没有可以招待你们的饮食。”老妇人说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走动过了。几年前的一场大病剥夺了我自由行走的能力。”她的言语但中有不少敬语,就像是一个真正的贵族,显得礼貌而有教养——怪得不安说,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想来在她年轻的时候。定在在外面的世界的当中获得了相当的见识与阅历。
“真是般配的一对儿。”她打量我与珍妮,又说道,“你们让我想起了安和那个孩——她已经离开了么?”
“是的。带我们到这里之后,她就离开了。”我没有隐瞒。
“那孩还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唉……”老人依旧微笑着,略微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怨恨我,还是感激我。”
“抱歉?”我想我还没弄明白她在说什么。
“唔……是我,把诺给了她——请坐吧。”她指指两张椅。说道,“不过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年轻人。后总是会弄明白的。就像我年轻的时候那样。重要的是,我终于等到了您。”
唔?此时我刚刚落座。便听到了后一句话。
“我终于等到了您”?
她早知道我会来这里?
刹那之间,我心中闪过了两个念头。第一个是:米伦知道我将会抄近路经过这里,因而布下了一个陷阱。第二是个:似乎在矮人的地下王国……矮人们也通过那本《真理之书》预言了我的回归。
但我随即打消了第一个念头。假如这真的是米伦布下的陷阱,她是不会给我这么久的时间来反应、思考的。我应当在踏进这片森林的时候,便经受一次又一次的阴谋算计,而非像现在这样,在森林里与一位老人秉烛夜谈。
我看着老人平静的眼睛,微微皱起眉头:“你早知道我会来?”
她点了点头。
“那么……你也知道我是谁?”
“伟大的撒尔坦?迪格斯。”老人微笑道,“这一位,则是詹妮弗?马第尔小姐,您的妻。”
然后我将身靠在椅背上,看了看一边惊讶的珍妮,说道:“那么……那么……您得给我解释一下,是谁告诉您,我会来这里,又是谁,告诉您我们的真实身份?”
老人摇了摇头:“抱歉,我不能说。但是请相信我,这一切都是出于善意。”
“《真理之书》?”我试探着问道。
“噢,我不清楚那是什么。我这里有很多书,但是没有这本书。”老人平静地说道,“请您不要再纠结于这些问题。我只是想要告诉您另一些您想要了解的事情。至于我是谁,我从哪里得知了您的身份,我又怎么知道了这些事情,请您不要再追问。”
她将苍老干枯的双手从摆在桌面上,十指交叉地握了起来,以示自己下定了决心。
看起来,一时半会我是没法从她的嘴里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了。于是我暂时放弃了努力,揉揉额头:“好吧。那么,我暂时不再追问了。您要安将我们引来,想要告诉我什么?有关你们遗迹的秘密吗?”
“比您想象得要多。但也可能并不是您目前想要知道的那些细枝末节。”老人的话越来越难以琢磨,我索性放弃无谓的揣测,专心听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您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她这一句话提醒了我。然而眼下,我对那几个字的兴趣已经大大减小了——实际上我想知道究竟是谁,像是命运一样在冥冥之中主宰着一切。先是在那本《真理之书》中提及了我,又让我在这里遇到了这样一位老人。
仅凭我前世的大预言术,可远远没法做到这样精确的、对人生轨迹的干涉。
但和无论如何,我还是打开了我的手札,翻到了那一页并且推到老人面前:“请问,您是否能够解读这几个字符?”
老人将目光投向页面,但脸上随即露出明显的不适感。
那么,这说明她并非一位操法者。我刻意地没有屏蔽手札上的魔力波动,因而普通人在阅读这纸上上的文字时,便会出现这样的表现。若是直接令他们阅读一个传奇法术,绝大多数的人可能会在第一时间里陷入昏迷。
于是我不动声色地屏蔽了那魔力,老人像是松了口气,微微闭了会儿眼睛,说道:“嗯……也许是年纪大了。总觉得头晕眼花。”
我仔细观察她的神态,没有发现说谎的迹象。也就是说……她之前没有接触过操法者,否则就应当明白这是凡人阅读魔法典籍时候的常见现象。那么……究竟是谁?(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大的动力。)V
,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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