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不大,却令禾晏的内心蓦然震惊。
大隐于市朝,倘若真是这样,果真神不知鬼不觉!
谢琅自身后开口道:“盗粮之人在事成之后一把火烧了空粮仓,断定徐太守即便发现异常也不敢吭声,却没想到皇上英明,怀疑此事同魏王府有关,派大人来彻查。”
他的话音才落便闻得顾辞低笑:“摆明了是嫁祸,皇上若怀疑不查,势必同魏王留下心结。”
谢琅的眸子一紧,禾晏忍不住道:“那你怎么知道这事是真的?这只是徐太守的片面之词!说不定他就是见皇上来查,怕牵出自己的罪行便借用庙会之事引你上误区!镯”
顾辞的脚步略微加快,思绪似一下子明朗了:“是不是真的一问便知。”
“去哪里?”
“出城。集”
…………
马驹已出城十多里了,禾晏紧紧抓着顾辞的衣服将小脸躲在他的背后避免被风吹到。她是死活赖着拖上顾辞和谢琅出来的,她潜意识里就觉得这件事必须是徐太守做的,云和也跑不了,云记米铺必须是销赃的地方!
谢琅在路上问了人,得知前面便有一个村庄,几乎整村的人在青州庙会之时都曾入城过。
未进村便遇到一位老人,老人一听庙会的事便乐呵呵道:“是啊,我可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庙会,方圆百里的人都去了!对,人人都有粮食拿,不用出钱,每人得三十斤带出城,出城后交还二十斤,剩下十斤便可拿回家了!所以好多人连着三天都去了,就为了多拿些米!”
禾晏惊讶地合不拢嘴,顾辞冷静问:“出城后你们都把米给谁了?”
老人皱眉摇头道:“这我们可不认识,听说各地都有收米的人,就在出城不远处!”
当时听到容祁怀疑粮仓走水一事真假的时候,禾晏第一反应便是米粮在青州被销赃了,因为三千石粮食不可能被整车整车运送出城,任谁也想不到竟还有人用这样简单的方法盗粮!
三十斤米并不算多,就算出城的守卫瞧见也只会以为百姓从城内米铺买的,再说庙会热闹,谁都不会在意这个。
方圆百里的乡民,每人出力,很快就能解决一整支队伍招摇过市整天都未必能做到的事。
禾晏想得脊背发凉,虽然现在基本能肯定粮食真的被运送出了城,但难的是无法查到这些粮食到底去了哪里。
顾辞的脸色铁青得厉害,怎么也没想到查到最后线索就在这里断了。
谢琅望着老人远去的背影,低声道:“看来徐太守真的是清白的。”
禾晏一听这话突然心里就不舒服了,一回秦府,禾晏径直跟着顾辞回房,将门一关,她便忍不住:“你既肯这样不辞辛苦替徐太守翻案,当初为何要冤枉我爹!就因为徐太守是魏王妃的哥哥吗?还是因为你拿人家的手短!”
顾辞一路心烦意乱,此刻并不想同她吵架,只道:“两件事不一样,你出去,让我想些事情。”
禾晏不听话是出了名的,更何况爹的事她一直很想要个说法,便继续道:“怎么不一样?我爹是真正的清官,那徐太守除却这次的事,你敢保证他两袖清风?我看就是你们蛇鼠一窝,官官相护,铲除异己!”禾晏越说越气,将手上的金镯子摘下狠狠朝顾辞摔去。
镯子撞在他的身上,而后沉重落在地上,声响骇人。
“秦禾晏!”顾辞的目光一凛。
禾晏红着眼睛道:“我就是想不通!你不干净,那你贪你的,我爹又没碍着你什么,你凭什么那么对他?”
其实顾辞一早知道因为秦裕的事禾晏始终对他耿耿于怀,他也知道这丫头说想皇上办了他并不是戏言,却从未见过这样的秦禾晏。
他盯住她的眼睛半晌,终是开口道:“你真想知道?”
禾晏咬牙点头,她倒是想看看他如何自圆其说!
顾辞眼底并不见丝毫愧疚,他的目光扫一眼地上的镯子,淡声道:“先捡起来。”
禾晏心中尚有怒意,看他如此轻描淡写更是怒不可遏,愣是站着不动。顾辞见她如此,也不与她纠缠,扬声道:“谢琅,把她给本相带出去!”
房门很快被推开,禾晏心底一惊,也来不及回头忙弯腰将镯子捡起来,说得有些发狠:“捡了!”
他的眸华淡扫,眼底已是满意,便朝谢琅挥挥手示意他退下。禾晏松了口气,见他已坐下,倾身将她拉过去,亲自将镯子重新给她戴上,言语间听不出怒意:“要说贪官奸臣也是一门学问。只贪不作,实乃下策,便是蠢。边贪边作,只是中策,勉强算作不笨。贪归贪,作要作,上下其手,上敬下慰,黑白自通,此乃长久之计。”
禾晏听得快吐了,就一贪官污吏,还洋洋洒洒这么多大道理!
她咬着牙:“你有脸夸自己聪明吗?”
他清浅一笑,墨瞳睨着她道:“那我且问你,皇上设立各司官职所为何事?”
禾晏瞪着他:“自是为国办事,为民请命!”
他点头:“那本相难道没有做到?”
禾晏被他说得一噎,随即才道:“那你也不能贪!”
他轻笑:“这是愿打愿挨的事,我从未向谁伸手,人家愿给,我又为何不要?”
她气得将手从他掌心抽出,恶狠狠道:“贪就是不对!我爹就不贪,我爹就是个正直的好官!”
“错。”他被她一本正经两眼通红的样子逗得想笑,“你爹只能说是个好人,却不是个好官。”
禾晏的眼睛撑得越发大了,才要反驳,他已继续道:“为皇上办事是要办漂亮事,倘若你爹办事不漂亮,谁管他贪没贪,正直与否?既然有比你爹更有能力的人在,皇上为何要退而求其次选一个空有清官名号实则能力不足的人?”
禾晏愣在原地,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他又道:“皇上是明君,也爱惜人才,这才只将你爹贬去辽州,即便他不贪,也希望他能懂得为官之道。你爷爷虽爱子心切,但其中道理你以为他当真不明白?”提及秦秉,顾辞的脸色有些奇怪,他随即又一笑,道,“若真不明白,他怎会同意我住在府上。”
是人都会生气,却仍懂得深明大义,这是他认识的秦秉。禾晏原本怒气冲冲想要同他理论的,却不想到头来竟然被他教育一番,不免心中郁闷。
顾辞见她不说话,他也不在意,起身行至桌边磨墨。待禾晏再看,见他已满满写了两页信纸,不必问也知定是要送回京的。
禾晏虽鲁莽,却也知事有轻重缓急,悄然往前几步,免不了开口道:“线索断了,这一趟青州算是白来了。”
顾辞奋笔疾书几行字,继而放下笔,二人很有默契地并不再提秦裕的事。他将信折好放入信封,低声道:“我回来又想了想,徐太守也许还真的并不清白。倘若是魏王暗中屯粮,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也不无可能。但至少这一趟确定了一件事。”
“什么事?”
他的眸瞳一紧:“有人怀有异心。”
异心……他是指谋反?
禾晏大惊失色,粮食已出了城,去向皆有可能,那么各位王爷、甚至是京中权贵大臣,谁都有可能是幕后推手!
顾辞将信封糊上,蹙眉道:“皇上原是想我暗中查云记,不想倒是有这意外发现。”
“云和呢?”
他摇头道:“云记并未牵涉其内,云和答应继续放粮救灾。”
禾晏一怔,倘若与云和有关,他拿了粮又救灾,岂不是白忙活一场?她的心里有些乱:“那这件事就不查了?”追美兵王
顾辞遗憾摇头道:“已是无从下手。搜查魏王府,眼下摆明不可能有结果。出了青州城,查哪位王爷?没有证据,即便是皇上也不能擅自下令翻查。先回京再说。”
听他突然道出“回京”,禾晏心下并无准备,一想起又要离开青州,不免心中不舍。
顾辞看她脸色便猜中禾晏的心思,想了想,到底有些心软:“会再在青州待上一两天,你若有哪里想去的,让谢琅陪你去。”
禾晏不快道:“青州我哪里都熟,不需要人陪。”
他已打开门,招呼谢琅过来,将信交给谢琅,又回头朝禾晏道:“没有谢琅陪着,哪里也不许去。”
禾晏瞥看谢琅阴沉的脸,扭头便出去道:“不去就不去!”
“哎,小姐,小姐……”外头琼儿急急追上禾晏的步子。
谢琅将目光收回道:“大人明知属下同她两看生厌,何苦叫属下陪同?”
顾辞望着那抹娇小身影微微一叹,叫谢琅陪同自是想确保她的安全,只可惜这件事他却无法挑明了说。
算是……私事。
皇上将禾晏调至他身边时只交代了一件事,可打可罚,但要活着。
…………
这一日对禾晏来说,唯一值得高兴的一件事是秦裕写了家书回来。秦秉脸上也难得见了笑容,秦裕信中说在辽州一切安好,让家里不必挂心。
后来秦秉回信的时候,禾晏趁机给大哥写了一份信,让家丁一并给放在秦秉的信里送出去。信里也没多少话,就是和秦禾风道歉的,禾晏还精心挑选了一支金钗送给苏静芸。
傍晚顾辞收到魏王的请帖,说是明日请顾辞去看戏,顺便把秦秉和禾晏一起请了。
秦秉借口身体不便没有去,禾晏对听戏也并不感兴趣,却被顾辞硬生生给拉着走了,好像生怕她趁他不注意就溜出去玩似的。
这是禾晏回青州第三次见容世钧了,却仍未见世子夫人。
看戏的时候容世钧坐在禾晏边上,他笑着道:“女人最重要便是相夫教子,何必出来抛头露面。”
禾晏不答话,狠狠踢了他一脚。
容世钧痛得大叫一声,正逢台上高.潮,谁也没在意台下的异常。
禾晏正得意,回眸便见谢琅匆匆穿过人群过来,他的脸色铁青一片,禾晏不免敛起了笑。谢琅附于顾辞耳边低语一番,顾辞猛地站了起来。
“顾大人?”魏王正看得高兴,显然对顾辞这一举动不太高兴,“顾大人不会看得正起劲要扫兴吧?”
顾辞睨了禾晏一眼,丢下一句“皇上急诏”便匆匆离去。
禾晏忙追着他出去。
上了马车,她才问他:“皇上怎突然急诏你回去?发生什么事了?”
一路回秦府,顾辞也不答,谢琅的脸色比顾辞的还要难看几分,禾晏看了都没心思调侃他了。
匆忙收拾了东西就走,禾晏都没来得及和秦秉多说几句话,直到马车出了城,顾辞才将手中密件打开。
禾晏探身过去:“写了什么?”
他将密件揉在掌心中,冷声道:“是太后娘娘密旨,皇上病重,召我速回。”
禾晏一时没反应过来,马车突然一个颠簸,她下意识扶住车沿,突然想起什么:“也许……也许皇上逗你玩呢?”上回容祁还逼她代写家书给晋王谎称自己病重呢,就为了逼晋王回来!
顾辞的眉心紧蹙,低头思忖着事情并不说话,弄得禾晏心里也着急起来。
其实她明白的,晋王之于容祁是兄长,他骗晋王只是出于弟弟对于兄长的撒娇,但对顾辞绝非一样。
他不可能,也不会。
她只是想安慰自己,皇上病重,丞相若无法及时回京,一旦消息泄露,怕京中局势不稳。
顾辞沉默半日,只开口说了一句话:“把马车弃了。”
骑马才能更快回京。
…………
廊下,女子轻盈身影急移,腰际飘带随风扬起。男子正负手站在院中九曲桥上赏荷,闻得脚步声他才回过头来轻笑:“阿婧,何事慌张?”
阿婧立于云和身后,低声道:“有人瞧见顾大人出城了。”
“又出城?”云和浅笑,“这次去哪里?”
阿婧摇头道:“公子,是离开青州,他将行李都带上了。”
云和略微一惊,侧目道:“回京?”
阿婧点头:“应该是。”
“这样急……”云和喃喃一句,回眸望着远处碧色天空,片刻,才闻得他道,“阿婧,备马。”
…………
这一路快马加鞭,顾辞与禾晏到达京城那日正值初暮,未来得及回府便匆匆入宫。
禾晏一路跟着顾辞跑得狼狈,见周富已将顾辞迎入内,她扶着乾承宫外的白玉兰干喘了几口气,这才重新抬步跑上去。
“禾晏姑娘!”素颜端了水盆出来,见了禾晏忙过来打招呼。禾晏的目光看向内殿,急着问:“皇上怎么样?病得很严重吗?”
素颜叹了口气,低声道:“每日吃药也不见好,哦,太后娘娘在里头。”
素颜出去了,禾晏迟疑了下往前走了几步,却见周富带着人退出来,她止住了步子,只好跟着出去。
殿外起了一阵冷风,禾晏拉紧了衣衫抬眸望向殿内,里头依旧灯火辉煌,却静谧得有些诡异。
说不清她在外头等了多久才见周富迎至门口,禾晏定睛看去,原来是太后出来了。她同周富公公说了两句,便扶着竹盈的手走下台阶来。
素颜说这些日子太后时常夜里来陪着皇上,禾晏见她消瘦不少,眼角的皱纹似更深了。
她低头退至一侧行了礼,太后的目光朝她看来,随即露出一抹笑意:“哦,原来是禾晏啊。”
禾晏见她朝轿子走去,想了想,终于鼓起勇气追上前:“太后娘娘,奴婢有话想说。”
太后蹙眉回过头来,禾晏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您和太皇太后一样讨厌丞相大人,为何要暗中通知他回来?”
当时她只急着容祁病重的事,这件事也是方才在殿外吹风时想明白的,容祁病中将顾辞召回来,岂非拱手将实权交给他吗?
太后松开了竹盈的手走到禾晏面前,禾晏紧张地低下头,面前之人却并未生气,叹息道:“哀家也是怕局势不稳,再怎么说,丞相也始终不姓容。”
但倘若被哪位王爷占了先机,一切将无可挽回,是这个意思吗?
太后的轿子已远了,禾晏呆呆立在原地又回想起当初容祁对她说的那些话,凡事果真没有绝对。你再讨厌一个人,有时候也不得不妥协。
可不知为何,禾晏却觉得,顾辞虽不算个清官,却会是个忠臣。
素颜的声音夹杂在风里传来:“禾晏姑娘,皇上宣你呢!”
禾晏来不及整理妆容便匆匆进去。逆世狂女,极品公主很无良
满室药香弥漫,龙床前轻纱幔帐直垂,顾辞一脸铁青坐在边上,听到声音回头看了禾晏一眼。
禾晏上前行了礼,见顾辞贴近纱帐,容祁的声音轻弱:“丞相先回吧,今日留她陪朕说说话。”
顾辞悄然又睨她一眼,这才点头道:“是,臣明日再来。”
素颜送顾辞出去,禾晏却踌躇在龙榻前良久,直到容祁的声音传来:“不过来?”
她走上前,迟疑了下才掀开帷幔,他的气色极差,真的病了。
禾晏握着纱帐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喉头有些涩,不知为何就道了句:“表叔你瘦了。”
他轻笑道:“禾晏你胖了。”
嗤……
她忍不住笑了,私下无人时,她总觉得他不像个皇上。
容祁舒眉笑道:“朕病以来,人人都哭丧着一张脸,只有你见了朕会笑,怨不得朕喜欢同你说话。”
禾晏有些笑不出来,可听他这样说,又觉得不笑不够意思,于是继续咧嘴道:“你说话好笑。”
“好笑吗?”
“嗯。”
“哪里好笑?”
“……”
“你怎么不笑了?”
禾晏其实眼睛有些发酸,忍住哽咽道:“表叔怎么就病了?”
他似是认真想了想,抱怨道:“一定是丞相离京太久,朕太过忙碌所致,所以说,朕真是离不开他。现在他回来了,朕养两天就好了。”
听他说话都费力,哪里这样轻巧养两天就好了?
他的手指在禾晏手背上敲了敲:“没找到丞相收受贿赂的证据?”
禾晏一听气就来了:“就算我找到你也不会办他!”
他却是笑了:“你总算明白这个道理。”
是,她明白了,这一趟青州她明白了太多的事情。顾辞的话,容祁的话,太后的话,她有时候只是不想去懂罢了。
总觉得他们的世界太复杂,可她想要的简单生活早已回不去。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禾晏不免脱口问他:“晋王知道吗?”
“没告诉他。”
“你不想他来看你吗?”
“有什么好看的,朕身边不缺人照顾。”
那时因为生气,不惜装病也要逼晋王回京,如今真的病了,他却是不想让晋王担心。他偶尔的孩子气,偶尔的冷漠,禾晏像是忽然就懂了。
他就是这样,有时会把人气到发疯,说起话来看似不靠谱,禾晏却不得不承认,他是她离开青州后最好的老师,在不经意间教会了她太多的东西。
“坐下。”他指了指床榻,“跟朕说说青州的事。”
禾晏吃了一惊,顾辞也没敢坐他的床边,边上的椅子还搁着呢,她见他又指了指,心一横便坐下了:“表叔想先听粮仓走水的事,还是云府的事?”
他蓦然睁眼望着她,低笑道:“这些丞相会说,朕要听你说趣事儿。”
禾晏一听就蔫儿了,哪有什么趣事儿,全是她的倒霉事。不过念在他病中,禾晏只能都讲了,他一直笑,似乎心情很不错。
后来素颜带着两个宫女搬了张琴进来,说是前几日拿去修理的,禾晏回头看一眼,便听容祁道:“弹一曲。”
禾晏只能硬着头皮弹了,琴艺完全没有进步,反正她早就无才便是德了。
弹到一半实在结巴得弹不下去,抬眸时见容祁早就睡了,怪不得都没听他嫌弃的声音。她蹑手蹑脚走到他床边替他盖好被子,周富公公带了太医进来。
禾晏跟周富出去,便忍不住道:“皇上不是一直有吃药吗?”
周富黯然道:“药没有问题,却不知为何就病了,总说胸闷无力,一日里有大半日的时间睡着,太医说皇上气虚体弱,别的也再查不出来。”
“那太医……我怎么没见过?”
周富道:“简大人是新上任的,姑娘没见过也属正常。”
禾晏听得七上八下,总觉得容祁病得突然,又听闻说新换了太医,心中的不安越发地甚了。
禾晏原本出了寝殿想找人打听太医简远的事,却不想才走到外头便见容礼风风火火地来了:“我一听说你回来就来了!”
二人再见面,早将先前的争吵忘了。禾晏一把将容礼拉至僻静处,低声问:“皇上生病的事你怎么不告诉丞相?”容礼的脸色微变,不悦道:“皇祖母忌讳皇上宠信丞相你难道不知道?”
这事禾晏自然知道,也不同他争论,只转口问:“怎么好端端换了太医?”
容礼本能地朝乾承宫看一眼道:“原本给皇上看病的太医告老还乡了,便给皇上推荐了最得意的门生,怎么突然问这个?”
“皇上信他?”
“自然,否则怎会让他医治?”容礼似想到了什么,讶然道,“你不会怀疑太医有问题吧?”
禾晏瞪着他道:“你不觉得皇上病得蹊跷?”
容礼叹了口气道:“皇上身体一直不大好,像这次这样病也不是头一次,你是今年入宫的,所以不知道罢了。”
容祁以前的事,禾晏自是不知道的,不过看容礼的样子不像是骗人。
退一万步说,若皇上的病是人为,如今皇宫之内也必不会这般风平浪静。
…………
顾辞回丞相府的头一晚便失眠了,这一路很多事转在他的心里,失踪的粮食,容祁的病……可却还有一件事,照理说不该是他上心的事,却一直反反复复出现在他的脑海。
皇上留下禾晏说话,是要将她要回去吗?
他翻身下了床,将窗户推开,外头月华如水,难得的宁静,他心底却动荡。
其实容祁将禾晏放在他身边是为了什么他并非不知,只是这么长时间有个丫头跟着,吵着,他像是习惯了。
倘若皇上真的要回秦禾晏,他只是臣子,没办法说不。
但,会不舍。
他下意识地抚上胸口,心跳的感觉透过掌心,竟是越来越快。
他微微皱眉,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这样的奇妙又说不出的难受。
…………
禾晏再次回容祁寝殿门口时,远远便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近了她才知道原来是沈琉璃来了,怪不得湘湘在外面。
湘湘对着禾晏的态度没有往常的热情了,禾晏知道是为了沈琉璃的事,她心里到底是愧疚的,毕竟是她答应的没做到就离开了京城。
沈琉璃在里面待的时间并不长,禾晏再见她时不免有些惊讶,她已盘了发,换上华贵宫装,再不是从前娇美静好的千金小姐了,看着更加成熟美丽了。
“贵妃娘娘。”禾晏低头行礼。千寻为你迷糊九公主
沈琉璃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可算回来了!”
那日满脸泪痕的沈琉璃还印在禾晏的脑海,她的喉咙有些难受:“表姐,对不起。”
沈琉璃略蹙眉,摇头道:“别说对不起,那日我也有错,不该朝你发火的。这些日子我也想通了,该留该走,都是命。皇上他……是个好人,他没有逼我。”
“表姐……”
“干什么一副要哭的样子?”她捏了捏禾晏的脸,身上带着好闻的香气靠近她,“我现在不知道多好,有身份有权力,我过得很好。”
好什么?她的眼睛那样亮,都已经出卖她了。
禾晏却没有戳破,吸着鼻子道:“若有谁敢欺负你,我一定不放过他!”
沈琉璃笑了。
二人站在外头又说了会儿话,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望着沈琉璃的背影,禾晏却再笑不出来了,她知道沈琉璃并不是重新振作了,她不过是无奈地接受了现实,而这一切,都是她的过错。
在容祁床边守了一夜。
周富公公进来了两次,快午时又进来了,禾晏一问才知原来是顾辞早来了,在外头候着,容祁却一直未醒。
“皇上每日睡得这样晚吗?”禾晏摸了摸容祁的手背,并没有发烧。
周富摇头道:“虽每日都醒得晚,却没有这样晚过。素颜,让简大人来一趟。”
素颜应声下去了,周富说要去招呼丞相。
禾晏盯住容祁的脸看了半天,她也不知怎的手就痒了,俯身过去轻轻拍拍容祁的脸,一面叫道:“表叔,表叔……”
他不动,禾晏的心里也痒了,一时间忘了床上之人的身份,往他的手臂上便是狠狠掐了一把。
容祁本能地蹙眉,低吟一声徐徐睁开眼睛。
禾晏的笑容快裂到嘴角了:“表叔,你醒了!”
“秦禾晏!”他的声音不大,就这样看着她。这丫头真是越来越大胆了,从没有人敢用这样的方式叫醒他。他无力抓住她的手指,“你手还要吗?”
禾晏见他醒来心里高兴,被他这样一问才意识到坏事了。她忙缩手道:“我……我是想起以前我爹常说,睡太多不好,睡得越多人越累。”
他浅笑道:“难道朕是睡太多才病的?”
禾晏顺着他:“嗯,早睡早起,强身健体!”她将纱帐挂上.床钩,低头问他,“饿吗?”
他摇头,禾晏又道:“这屋子里这么闷,空气也不新鲜,病自然难好,不如出去透透气?”
他无奈地眨了眨眼睛道:“朕没力气下床,怎么出去?”
“有轿子啊。”禾晏急着道,“丞相大人在外头,我们都能扶着你。”
他的眼底有笑,思忖片刻才开口:“给朕找身好看的衣服。”
禾晏用力点头开始翻箱倒柜,容祁侧目望着她的背影不免出笑,浑身无力,整个人很不舒服,但就是说不清为什么,看见她,他的心情很好。
这丫头总不按常理出牌,他却生气不起来。
周富带着太医来了,听说容祁要出去,周富吓得脸色惨白,好说歹说也要拦着。
容祁的手腕置于太医指腹下,嗤笑道:“朕都半死不活了,也不至于更差,让丞相进来。”
顾辞的脸色也不好,一把抓住禾晏的手臂喝斥她道:“你疯了!出的什么馊主意!”
禾晏没好气推开他,容祁也不想成天躺在床上,她看出来了,偏偏他们都不懂。她抱着衣服走到龙床边,笑着问:“皇上这身好看吗?”
容祁点头,禾晏弯腰将衣服放下,打算叫宫女上前帮忙更衣,侧脸时正好瞧见简远。生的眉清目秀,禾晏是头一次看得这样清楚,没料到是这样白净年轻的人。
周富公公还在小心规劝,一直不做声的太医突然说了句:“皇上出去走走也好,臣会远远跟着。”禾晏对他的印象一直不算好,此刻却是有些感激。
…………
御驾行至御花园停了,宫人们都远远退开,禾晏将帘子都挂起来,容祁靠在御驾内,周围的视野也开阔了。
他闭上眼浅浅吸了口气道:“比起你俩在青州看到的景色如何?”
禾晏轻笑:“自然各有千秋。”
他睁开眼来,明媚阳光照得他的脸色越发苍白。他的目光看向顾辞,低声道:“说吧。”
顾辞正了色,将青州所见一一道来。
“有人屯粮欲起事,皇上却在这个时候病了……”顾辞目光犀利,言语之间另有所指。
禾晏心头一跳,顾辞和她一样怀疑容祁的病!
容祁却摇头:“朕是旧疾,并无别的病症。”
“但却没有哪次这样严重,否则太后娘娘也不会召臣回京。”顾辞一针见血,“所有太医都问诊了吗?”
容祁应声:“太医院没有问题。”他的声音低下去,禾晏忙扶住他,他似有些支撑不住,却仍是勉强打起精神,“朕也觉得有些奇怪,朕……朕吃什么药都不见效。”
禾晏惊讶问:“是药有问题?”
他仍是摇头,明显感觉到他的气息弱了,禾晏急着叫他:“皇上,皇上!”
他望出来,见她的人影开始模糊,勉力吐了口气道:“有些难受。”
顾辞示意远处的太医赶紧上前,他的脸色沉得厉害,禾晏突然回眸看向他,似要说什么,他已抢先一步道:“我有事先出宫,你留在皇上身边照顾,必须寸步不离!每日乾承宫发生什么事,来过多少人,一字不漏向我汇报!”
禾晏赶紧应下,目光扫过渐渐围过来的一群人,每个人脸上都是担忧,周富公公更是吓得快要哭了。
简远的声音传来:“皇上体虚过度,是方才太过劳神,睡一会会好些。”
他却还笑得出:“有人说睡太多也不好。”
简远撤了手,将他的手放入绒毯下,低头道:“皇上小睡一会,微臣很快叫醒您。”
他终是放心地闭上眼睛,周富命人小心将御驾周围的帘子都放下。
禾晏怔怔地盯住简远看,他同容祁的说话方式似乎不太像是普通君臣,虽是寥寥几句,却比同顾辞说话还要熟络,有点像朋友……可她从没听容祁提过此人,而看顾辞的样子,也似乎并不认得。
里头的呼吸声渐渐平稳,禾晏迟疑好久,终是抬步朝简远走去。
"简大人。"
"禾晏姑娘。"简远颇有礼节地点了点头。
禾晏定定睨着面前之人,他的肤色白皙,清丽似少女,她再靠近一些,简远似乎有些尴尬地退了一步,禾晏的表情严肃:"奴婢没见过比大人还年轻的太医,不知大人为何选择入宫?"
"姑娘想说什么?"他警觉看着禾晏。
禾晏看向周富道:"给皇上换个熟悉的老太医。"她不顾周富震惊的样子,朝简远道,"有什么问题大人可以直接问丞相大人。"
容祁信他,她却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