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用手去摸,摸到是却是冷冰冰死尸一般的身体,到最后,他甚至连实体都摸不到了。
暮色下,她身上的灵气尽散,那些精魂没入了梨花园的地上,没入了他靠着的梨花树中,将树干都染成了血色,那棵树仿佛突然有了生命力一般,开出了妖娆艳绝的梨花。
他坐在树下,那些血色的梨花纷纷落在他的肩头,额发上,甚至连眼睫毛上都有,仿佛是在安慰他,可是最后的最后,他的怀抱中,什么都不剩!连她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有剩下!
暮色夕阳下,他的泪水终于滂沱,耳边反反复复回响着那一句,生生世世,永生永世,你都只能是我独孤颜的相公……
是她!
他的娘子是独孤颜!
十艳突然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他的眼睛仿佛被什么蛰了一下,痛的眼泪纷飞,血色的泪珠从他眼眶成串滴下,模糊了他的视线。
那个抱着娘子,一袭白衣都被血染成了胭脂色的男人是他自己,是他龙十艳!
可是为什么他的娘子会是阿九?
为什么他用锁魂铃招来的人却不是他娘子?为什么会是别人?为什么他会认错人?!
他不敢相信,他恨自己,他寻了千年的娘子,竟认错了人!
冰舞和顾朝曦一前一后来到梨花远,顾朝曦在身后追着,叫着,“小傻妞儿,慢点,等等我,赶那么快做什么?”
冰舞不理,走的很快,一下就走到了梨花深处,走了几步,她突然停下来了,就这么怔怔地站着不动,似乎呆了。
顾朝曦追上去,看到眼前情景,也自动噤声了。
他们看到的就是以下情景。
十艳双腿俯跪在地上,腰肢半卷着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指尖深深的抠进了地下的泥土中,头也深深的埋在下面,仿佛鸵鸟,孤独无助的让人觉得酸涩。
孤独颜蹲在他前面,手摸着他的头发,一下下的抚摸着,神情温柔极了。
他们站的那块地上,是一大块血迹。
许久,十艳不曾抬头,独孤颜眸中闪过一丝沉痛,哭着叫了一声,“……龙十艳。”
原来他姓龙。
独孤颜并没有称呼十艳为相公,可那种亲昵却是任何东西都插不进去的。
冰舞身子一颤,眼睛几乎要被刺瞎,怀疑是一回事,见眼所见亲耳所听又是一回事,这种感觉,好难受好难受好难受……
顾朝曦从身后搂着她,似安慰,冰舞想推开他,却不知为何没有动。
许久许久,只见十艳身子一僵,慢慢的,仿佛电影中的慢镜头般,在冰舞痴傻的表情中,在独孤颜哭泣的神情中,在顾朝曦幽深的双眸中,他缓缓地,慢慢地抬起头,眼眸半眯,慢慢地瞥了一眼独孤颜,面具下的那双眼……就这一眼,独孤颜再也移不开视线。
别说独孤颜,就冰舞和顾朝曦都觉得遍体生寒。
那双眼,那双魔鬼一般重瞳双眸,血红色的,从眼白到眼瞳,彻底的变成了血红色,红的能映出火光,仿佛来自地狱的阿修罗,带着狂妄暴戾的浓重的死亡的气息!
他舔了舔嘴角的血迹,嗜血一笑,那唇色也是血红的。
望着那双眼,那种神情,几个人都呆了,却谁也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十艳在独孤颜粹不及防下的情况一把推开了她。
然后……然后那个血红色身影一闪,仿若闪电般,身影变的稀薄,瞬间就消失了!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下!
独孤颜一呆,大声尖叫:“龙十艳!你别逃!”
冰舞也是一愣,很明显十艳最后走时用的不是功夫,或者说用的不是人间的功夫,而是死神身上的那种力量,瞬间移动。
他不是神,为什么会瞬间移动?
冰舞抬头望着顾朝曦,疑惑地问:“功夫到了一定境界是不是能瞬间移动?”
“不可能。”顾朝曦否定,“那根本不是功夫。”
冰舞懂了,是十艳的身份有古怪。
独孤颜尖叫过后仿佛平静了,她站起来就要去追,却刚好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冰舞和顾朝曦,对着两人点点头,她神情复杂地看着冰舞,欲言又止:“小舞……我……”
冰舞打断她:“别说了,你想追就去追吧。”
独孤颜点头,转身就走。
冰舞望着她孱弱的背影,问:“这时候,你知道他会去哪里吗?”
说实话,冰舞也不知道。
独孤颜身子一僵,点点头:“我知道,这种时候他定然会去我们曾经隐居的那片梨花园。”顿一顿,又说:“他只是一时难以接受自己会将我认错,他在恨自己,我知道,他在怪自己居然会认错人。放心罢,他是我相公,是生是死我都会随着他一起的。”
冰舞一呆,不可置信的望着独孤颜远去的背影。
不敢相信,那样高洁大气,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也会为了男人,为了爱情,而这般针锋相对话里藏针尖酸刻薄。
顾朝曦在冰舞耳边吹了口气,有些恶意道:“其实她说的本没错,他是因为认错人了,气自己的不堪,恨自己,所以才会吐血……否则那样的性格,此刻怕是会黏着独孤颜,而不是逃避。”
冰舞皱皱眉:“气自己?他竟然气的吐血?!”
其实她很想大喊:那我算什么?我算什么?你们两勾搭成奸的狗男女双宿双栖去了,哦,不,应该是前世今生,破镜重圆,鸳鸯戏水,双宿双栖……哦,呸!那我这个被认错的人被认为不堪的人算什么算什么算什么?!
可惜……冰舞说不出口,于是只能默默的在心里叹气。
“伤心么?”顾朝曦盯着她。
冰舞仰起脸,似笑非笑对上他细长的双眼,“顾少,你是希望我伤心呢,还是希望我不伤心?”
顾朝曦一呆,似是没想到她会这般反问。
笑了一笑,他说:“我既希望你伤心,又不希望你忒过伤心。你伤心过头了证明你对他情深意重,这样的话……我会伤心。你一点儿也不伤心,我又会担心你太过薄情,薄情人是没有心的……”
冰舞眨眨双眼,刚想反驳,顾朝曦低下头,深不见底的眼眸霸气的锁着她,眼中有着冰舞看不懂的东西,“我想要的……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妻子……”
只觉得那双眼太过深幽,唯恐将心魂都吸走,冰舞下意识的偏过头,眉头皱的死紧,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
顾朝曦摸摸自己的鼻子,一眨眼,眼中什么也没了,又是笑语晏晏的招牌式微笑。
他追上去问:“喂,小傻妞儿,你怎知他们来了这后院……”
这一路上,不管顾朝曦说什么,将口也说干了,冰舞始终没看他一眼,没再说半句话,完全将他当成了透明人物。
进了洛将军府时,冰舞以为他总该走了,却没想到这个人完全是个没脸没皮的,一边走一边招摇地喊,“我将你们三小姐平安送回来了,我把我未来妻子送回来了……”
府邸的仆从小厮一路偷笑。
他这样喊话,好似今天其实出去的是他们,而不是她和十艳,好似他们是去约会似的,而这会儿,约会完,他将自己的未婚妻平安送回家来了。
无耻!
忒无耻了!
见过无耻的没见过顾朝曦这么无耻的!
冰舞一边在心中咒骂一边低着头往前走,她走的极慢,越来越慢,顾朝曦仍然跟在后面,却见冰舞走了几步,身子软软的倒下,顾朝曦飞奔过去,接下了冰舞倒下去的身体。
望着昏迷过去的她,他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小傻妞儿,伤心就哭,开心就笑……为什么都已经这么伤心了,却还是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粉饰太平呢……”
冰舞昏迷前仍然不忘嘲讽自己。
在梨花园时,她甚至不敢正眼看一眼独孤颜,她觉得自己像个小丑,只觉得身上的红衣,额头的梨花白,同独孤颜比起来是那样的滑稽可笑,是那样的狼狈不堪。
一路和顾朝曦斗嘴,终于支撑到了洛府,可望着这熟悉的一切,想到这些红墙绿瓦,想到就在不久前自己和那个破小孩走过的这些景致,她再支撑不住,只觉得心神俱碎。
那个破小孩破冤家破夫君,如今成了别人的相公!他怎么可以就这样丢下她就走?她怎么可以把她给的红豆带走,却留下了大师手上两条红线!
除了他,她还能将这两条红线给谁?!
顾朝曦抱着小傻妞儿往风舞苑走,原本以为只是寻常的昏迷,却不曾想她的身体越来越冰冷,隔着衣裳那种寒气都能让他觉得冰冷,心一慌,知道大事不妙,他朝着外面大吼道:“在最短的时间找上官蝶舞过来,我这里暂时不需要人保护,速度去找!”
外面没人回应,却一刹那间,众多高手从将军府飞速奔走,寻人去了!
顾朝曦握着小傻妞的手在手心揉搓,望着她苍白的面容,眼眸中闪过丝沉痛。
他不知道这样设计她与那个男人到底是对是错,但当随缘大师带着独孤颜的魂魄过来时,并将这份纠葛了几千年的姻缘告诉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没了退路。
“我说过……为了你我会不折手段,即使折断你的羽翼,将你禁锢,我也不会让你飞……我宁愿你在我怀抱中哭,也不会让你去别的男人身边笑……”
他亲了亲她的手,源源内力从手心传到她身上,她的身体总算不那么冷了,他俯下身,在她耳边叨叨絮絮,“我知道你在这里没什么牵挂,我知道此刻你宁愿一睡不醒也不愿意面对现实……可不管你是昏睡也好死掉也罢,那个男人都不会再看你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