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玉一觉醒来,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萧清澜依然坐在床边,低头看着他那本书,但她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翻过页。
听到床上的动静,他偏头看过去，和她对上目光后，弯起一个浅浅的笑容,问：“感觉如何？”
“我……”忽然仿佛有一条直线闪电般穿过耳朵,她吓了一跳,连忙用手拍打耳朵，“你好？你好？”听力恢复了，提着的心才放下来。
他问：“是不是脑袋里有声音？”
她皱了皱眉,不想回答，因为回答就好似确诊了,她很怕自己哪里又出了问题。
他将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探脉,她立刻受惊似的收回来，戒备地看着他。
他目光温和地看着她,轻声道：“你明白的,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她明白,但也因此心情越差，看向他的目光越不善,就像戒备的野生动物竖起全身的毛。
他沉默片刻,道：“好吧，我明白了。”注视她的目光说不清是怜悯、怜惜，还是别的什么。“稍等一会儿。”起身走出去。
门关上,她戒备的神情瞬间转为懊恼，抱住脑袋晃了几下。什么脾气啊，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而且太不像样了。
萧清澜很快回来，端来了开水和浓粥。
他的厨艺无可挑剔，即使她现在既没有胃口也没有心情，也无法拒绝他做的东西，或者说每餐吃饭是她这一整天唯一舒心的盼头。
她喝了两口水漱口，然后开始默默扒饭，把空碗还给他的时候低声说了句：“谢谢”。
他笑了笑，端着空碗出去。她知道他接着要去煎药了。
胸口一阵阵地抽痛，她克制不住咳嗽出来。这样一来胸口是舒坦了，但咳嗽止不住了，咳嗽带动胸腹肌肉疼痛，不仅胸腹，身体其他地方也有不同程度的酸痛，像是剧烈运动后的酸痛，却比那种酸痛多了一种难言的压抑感和粘稠感。
萧清澜端药进来。
棕黑色的汤药清晰映照出她的脸，上面或疏或密的红疹令人不忍直视。她一开始还会在意被看见，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只要能保住小命，即使毁容了没关系，反正她已经习惯戴面具出门了。
她觉得自己应该找些事情做转移注意力，整天思考着自己究竟会不会死早晚要把自己折腾疯。
“我这里有些话本子，拿来给你消磨时间？”
“多谢。”
床上多了一沓话本子，有些她已经看过了，有些是最新出版的她还没来得及买，但确确实实都是她喜欢的那些系列，她不认为他和自己的喜好会相同到这份上，这让她感觉到可怕。这种可怕的根源不在于他会对自己怎么样，而是无处遁形、没有**可言的惶恐。
罢了，命都快没了，**算什么，现在最重要的是调整心态。
“你……麻烦你，如果雪娘已经得过天花的话，能不能把她带过来？”她问。
他答应了。
“谢谢……”她捂着嘴巴大声咳起来。
他轻拍她的后背，她摇摇头，推开他的手，“咳麻、烦你了……不用咳……留……忙你的事咳咳……”
“嗯。”他轻声道，“难受就不要说话了。”
她一手捂嘴，一手冲他摆动，示意他可以出去了。但他不知是没看懂还是怎么的，重新在床边坐下，拿起他昨晚一直看的那本书。
她喝下一大口水，趁着缓冲的间隙快道：“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他微微一笑，“我没什么事要忙。”
“鸽咳咳咳……”
“好了，别说话了，或者休息，或者看书。”他顿了顿，解释道，“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已经解决了。”
她还想说话，他道：“别人过来前你需要有个照应的人。”
她便不做声了，靠着枕头，翻看起那些话本。
分明是平时最喜欢的，但看了几页就不耐烦起来，加之咳嗽不断，心情更是狂躁到不行。她一边告诫自己要冷静，一边却像被不断压紧的弹簧，酝酿着剧烈反弹。
“沙袋……”她喃喃。
他抬眸，“什么？”
她撑住额头，咳了两声，摇头，“不用理我。”
“嗯。”他低下头，将书翻了一页。
她看了他几眼，忍不住蹙眉，指甲刮过床沿，出微微刺耳的声音。
他再次抬头看她。
“不用理我。”她低下头，指甲沿着床沿开回刮擦，平滑的木头一下多出几道痕迹。
“喝水吗？”
“不用……”
“换本书？”
“不用。”
“我去给你煮些润喉的糖水。”
“我说了不用。”
“若要沙袋的话……”
“我说了不用你有完没完烦不烦啊！”
气氛一时凝滞。
她瞳孔一缩，“对不起……你、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他目光沉静地看着她，没有愤怒或是难过受伤之类的负面情绪，过来良久，轻轻叹息一声。
她为无法控制住情绪的自己感到羞愧，低语：“出去吧，算我求你了……”喉头忽的一痒，捂着嘴咳嗽起来。
“其实你不用这样压抑自己。”他缓缓道，“即使向我泄也不必觉得愧疚，不如说我很高兴，你不再视我于无物，那种感觉，很不好……”
“你闭……”她神色一顿，把脸埋进被子里，“我不想听这些话咳咳……你出去。”
“我不出去。”
“你！”她抬头瞪他，“你一定要咳……这样吗？”
他笑，“这里是我的屋子。”
她猛地掀开被子，“你不走咳我咳咳咳……”俯身跪在床上，咳得眼泪沁出来。
他一边给她顺背，一边低语：“不要和自己过不去。”
她用力推他，他纹丝不动。她便撞开他，跌跌撞撞地往外面走，触到门的瞬间突然委屈万分，蹲下来嚎啕大哭。
萧清澜神色一变，快步走上去，犹豫了一下伸手向她，猝不及防被她抓住手腕推出去。
她背靠门坐着，哭声渐小，最后转为断断续续的抽噎，一边抽噎一边咳，心情舒畅许多的同时也为自己的举动感到羞耻。
“萧清澜你在吗？”
“我在。”
她低低咳了两声，“我要和你说清楚。无论你再做什么，都回不去了。”
“抱歉。”
“你没有错……是我擅自对你过高期望，你是玄武，不是吴逸言。”说完又是一阵大咳，她深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声线尽量平稳下来。“我记忆很好，无论好的坏的，可它们不能抵消。鱼骨刺进喉咙，即使□□了，伤好了，那时的痛楚永远不会消失。”
靠在门外的人静默了一会儿，“嗯，然后呢？”
“不要委屈自己讨好我，没有意义……但这件事的恩情我会铭记于心，如果我能活着的话。”
“你不会死。”他眸色微沉。
她不欲和他纠结这个话题，“谢谢……雪娘那里有消息吗？”
“嗯，她不适合过来。”
“别的人也行。”
“别人也不行。”
她愣了愣，终于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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