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王之筠住进吴玉的宅子,王家相关事务也一律转移到那儿处理。
王之筠的目的是为了让哥哥了解到事情的紧迫性,但不肖兄每日不是和姑娘调笑,就是埋头写着什么,好似对家族事务半点不关心,这让她很气馁。另外让她不解的是,为什么这么多天过去,朱雀一直没回来,他们兄妹在这里好像鸠占鹊巢,很不好意思。
“哥哥,你在写什么?”她终于忍不住问。
王之临抬头,笑着说:“赚点小钱,不然白住在人家家不好意思。”
她面上一赧,果然没经主人同意就住进来太无礼了,转头吩咐:“王管家,麻烦你去账房取一百两银子过来交给雪娘姑娘。”
雪娘忙道:“王姑娘不要客气,在这里尽管住下便是,我家大人一向好客。”
“咦?”王之临惊讶道:“雪娘姑娘怎么不早说,我这几日手都要写酸了。”
雪娘面不改色,“我家大人对美人一向欢迎。”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你家大人这般厚此薄彼,我好生心寒,十几年的交情啊。”说罢,将一沓厚厚的纸整理好,“王管家,你把这个送到老地方,价钱报高一些,不然我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王管家双手接过,“是,大少爷。”
王之筠好奇地瞄了两眼,似乎是人物传记之类的,便问:“为什么不写书法?哥哥你的字画值钱多了。”写传记太费时间了。
他但笑不语。
临渊书坊是一家全国连锁书坊,在书生学子中颇具名气,一是内里的书籍品类齐全;二是临渊书坊不仅卖书,也承接印刷、寄售之类的生意,既印售名士大家的作品,也偷售一些不入流的私作。
当然,不入流并非文采不佳,而是不好光明正大,比如说香艳野史,简称香史。相比一般人物传记的男性主角,香史多半以女人视角展开,主要描写对象是百美图上的姑娘,秦国内最炙手可热的香史人物是贵妃娘娘慕容若瑕,而其中最有名的《婀娜梦》,出自田七先生之手。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田七先生便是写淫诗艳词的佼佼者,《婀娜梦》曾创下一月销售十万本的可怕记录,更因争相传抄一度导致王都纸贵。从那以后,田七先生便是秦国香史代名词,所有作品一推出便迅速销售一空,粉丝加起来能绕秦国两圈。
时隔三年,田七先生再出新作,书坊老板激动得看也不看就加紧投入印刷。香史实际属□□一类,不能光明正大地宣传,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书坊老板派人去常客那儿一一告知过去,于是当天晚上,临渊书坊就被堵得人山人海,熟人们偶遇时纷纷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然后……然后就炸了。
田七先生的新作《君子悦》居然是一篇龙阳之作!
这年头不比现代,龙阳的受众小,而且比一般香史更上不了台面。
但这篇《君子悦》却以比《婀娜梦》高出数倍的销售速度疯狂再版。
第二日,故事内容流传街头巷尾;
第三日,成为王都说书先生们的心头好;
第四日,被改编成戏,由畅春园红角主演,一日十八场,场场爆满;
第五日,被摆上因世家之争焦头烂额的皇上案前,皇帝陛下打开便一发不可收拾……
如此火爆的原因,一是田七先生本身名气非常,二是这篇龙阳巨著的双主角之故,竟然是赫赫有名的王之临和皇家谋士朱雀。
王之临自不必说,出身显赫,风流倜傥,虽然这十几年来逐渐淡出人们视野,但“哥不在江湖,江湖上依然流传哥的传说”,黑市上的字画更被炒到千金,依然有价无市。
而皇家四谋士中,白虎、玄武一向低调,青龙据说曾是王家惊才绝艳的小公子,本应最出名,但成为谋士后就极少有消息传出。朱雀却是其中流传度最高的,传言朱雀面若夜叉、阴狠毒辣,性别之谜众说纷坛,可信度最高的是去势太监,尤好男色。
王家公子竟惨遭朱雀辣手摧草!
如此劲爆的故事怎么可能不火?
当然,田七先生绝非标题党,其跌宕起伏的故事才是最吸引人的。故事中,朱雀一改传说中的夜叉形象,被形容为面若好女,身姿窈窕。两人时而小桥流水,时而狂风骤雨,若即若离的暧昧以及妖娆大胆的风情狂撩一片少男少女心。
这本书因此催生了多少龙阳,造就了多少腐女且是后话。
“哈哈,希望朱雀先生看到这本书不要生气。”愁眉不展的皇帝陛下在读了《君子悦》后难得展颜,且十分热衷与人交流读后感。“这田七先生真是个人才,不仅文采斐然,而且对王之临和朱雀先生的描写都很贴合朕对他们的了解,太有意思了……当然,朕只喜欢女子,完全不受影响……不对,朱雀先生本就是女的,嗯,无事无事哈哈……”
王之珑是知道这个田七先生是何人的。这是何等的无聊才会沾沾自喜地把自己写入故事,虽然心知原因多半与王伯谦催婚有关,但摆脱的方式多的是,偏偏采取这么迂回的,不是无聊是什么?
香史基本源于作者的想象,没什么人当真,不然当今皇上就要被戴上不知道多少顶绿帽子。但若是涉及的对象不那么心胸宽广且有权有势,作者就很有可能面临无声无息消失的命运。
以这本书的火热程度,又涉及特殊性向,对王之临的婚配还是会产生一定影响,姑娘们嫌不嫌弃另说,王家估计难以启齿去提亲了。
这时候,皇上又道:“这个田七先生还真有意思,玄武先生,你认识此人吗?”
“陛下想知道的话我回头去查查。”萧清澜道。
王之珑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嗯。对了,朱雀先生现在还在调查萧家和王家的关系吗?”
“……大约是吧。”
“真是辛苦她了。”皇上摩挲着书册的表面,目光忽闪,开口问:“各位先生,你们说这件事顺其自然要多久才能恢复往常?”这种事按说他们不便插手,但要是持续太久,普通百姓的日子恐怕要难过。
萧清澜看向王之珑。
皇上于是跟着看过去。
王之珑眼皮跳了跳,低声道:“不知。”
萧清澜走到皇上身边,俯身低语,一边说话一边频频看向王之珑。王之珑暗恼,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这个样子算什么?
萧清澜说完,退到一边。皇上轻咳一声,“今天就这样,你们回去吧。”先一步离开。
王之珑走了没两步,听到后面的脚步声,脸色一沉,加快脚步,奈何腿短,很快被追上了。
“青龙。”
他停下脚步。
“能否麻烦你帮个小忙?”
《君子悦》出来的第七日,萧清雅将一本砸到吴玉身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一头雾水,把书扒拉下来,《君子悦》?没听过,不过田七先生她知道,他的作品她统统拜读过,私底下很是推崇,居然出了新书好开心。
不过萧清雅这厮怎么回事,小黄书看上火了干嘛冲她发?莫非不知道正确的泻火模式?嘿嘿!
给自己倒了杯茶,她美滋滋地开始翻开书——
“噗!”
田七先生写的居然是她!
哇哇好激动!
就是对象是王之临有点扫兴,转念一想,王之临还是上得了台面的,不然还能写谁呢?
兴致勃勃地往下看。
香史嘛,都是虚构的,所以虽然主角套上自己,她也不介意。直到某段写到朱雀的衣服被扯下——“……肤白如雪,左肩之上朱雀似火,展翅欲飞……”
她硬生生压下喷水的冲动,但没喷出来反而导致被呛到,大咳不止!
皇家谋士身上有纹身,这有人知道很正常,但知道具体位置和详细形态就很不正常了!这田鸡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冷静下来想想,见过她纹身的人数应该不超过一只手。除了高老头之外,雪娘服侍过她洗澡也知道,再就是……萧清雅。但要是他的话,不该是刚才那表现。还有谁呢?
眼睛盯着书页,“王之临”三个字映入眼帘。对了!这厮原来帮过处理过背伤,也是知道的。
额头上的青筋扑腾扑腾乱跳。
一般人没有胆子写王之临和她,这田七不但写了,还把他们写成一对龙阳,说是胆大包天也不为过。更不用说对她和王之临的描述相当写实,以及她的刺青……
“我日!”
她冲出屋,外面的辛丑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嘀咕:“又要做什么妖……”
“无念,给我拦住他。”
“诶……”辛丑刚想抓她,无念便出现在他面前,拦他不算,还直接一脚向他踹过来。他慌忙躲开,等站稳脚跟,吴玉早已跑没影了。
《君子悦》传得沸沸扬扬,更涉及到王之临,王家族长王伯谦自然早就有耳闻。事情真假他不知道,但足够把他气吐血,偏偏这事不好告诉王之筠,只能借王管家之手,给王之临递了好几封信,信里将其骂得狗血淋头。
王之筠拦住王管家。
“王管家,祖父到底给哥哥写了什么,不能让我知道吗?”虽然王管家每次都避开她悄悄放在王之临屋里,但次数多了她不可能察觉不到。
王管家摇头,“属下不知。”
她透过门缝看到大哥读信读得津津有味,神情莫名愉悦,心中疑惑更甚。就在这时,一道人影飞奔而来,风似的从她身边闪过,蹿进她后面的屋子。
后面是朱雀的房间。
是朱雀先生回来了?
王之筠忙理了理衣饰,准备正式拜见吴玉,毕竟不请自来在别人家住了好些日子,怎么说也要好好赔礼一番。
很快,屋子的门打开,走出的却是一个戴面具的人,飞快冲出来,在王之筠身边顿了顿,突然大喊:“雪娘!”
雪娘匆匆出现,“大人?”
吴玉深吸一口气,微笑:“把王姑娘带到我屋……哦不,厨房坐坐,有什么好吃的都好好招呼。”
王之筠:“……”
雪娘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要把王之筠支走,而且支得越远越好,于是微微颔首,对王之筠做了个“请”的姿势,“王姑娘请跟我来。”
王之筠犹豫地点点头,“麻烦雪娘姑娘了。”走出小院之前忍不住回头,正好看见吴玉一脚踹翻她哥哥的房门,气势汹汹地走进去,不由睁大眼睛,“那……”
雪娘拉住她,笑着说:“王姑娘别担心,我家大人有分寸的。”
屋内,王之临先是感觉到一阵风将信纸吹起来,而后眼前一亮,屋门“嘭”一声巨响,直挺挺倒下来。
“咦……”他莞尔。
吴玉大步走进来,想揪他衣领,但忍住了,站在和他三尺远的地方,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王之临,你什么意思?”
王之临将王伯谦的书信叠好放进抽屉,站起来,便从仰视她变为俯视她,笑着道:“许久不见朱雀大人,甚为想念,快快请坐。”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一甩衣摆坐下,“你闹这么大圈子把我逼回来想干什么?”
“绕圈?我?”
她“啪”的一声把书册甩到桌上,“这是什么?”
他瞥了一眼,“哦,近日流行的一本书。”
她把桌子拍得“嘭嘭”响,“你敢说这书和你没关系?”
他弯唇,笑得意味不明,“大约还是有些关系的,和朱雀大人也有些关系。”
“王之临!”
他叹了口气,“在。”
“这田鸡和你什么关系?”
“唔……”
“这丫的知道我刺青的位置!除了你还有谁?”
他一脸诧异,“只有我知道?要不您再想想,这么大的事不能不分青红皂白赖在我头上,我是要回家成亲的人。”
她冷笑:“我算是明白了,你不惜自污龙阳也要折腾出这出,就这么不愿意成亲?”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你自污就算了,居然还把脏水泼到我头上,日后我拿什么见人?你拿什么赔我?”
“我怎么敢泼您的脏水?”他拿起《君子悦》,随意翻了几页,递到她面前,“里面把你夸成一朵花,保管从此以后再没人说你是不男不女的夜叉。”说完立刻暗道不好,便见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终于肯承认了啊田鸡先生。”她一把拿过他的扇子,甩开扇了扇,“我不跟你来虚的,你也不用提那死老头,我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你就自说这事怎么算吧?我个人倾向于用银子说话。”
“我……”
“我知道你跟你家差不多断了联系,身上那点小钱只够维持自己潇洒。”
王之临当然不会没钱,但她这样子一看就是要狮子大开口,他手上那点银钱恐怕真不够塞她牙缝。见她充分了解自己的处境,以为她会从钱的话题上转开,不料低估了她的厚脸皮,听她继续道:“听说王公子的字画很值钱啊。”
他眼皮一跳。
她翘着二郎腿,一边抖一边面无表情道:“我不知道你和你家有什么矛盾也不想知道,但你平白无故赖在我家,分文未给,还擅自侵犯我的名誉权,把我强写入书,连我身上刺青这种皇家机密都传得沸沸扬扬,这可不是小事。”
“所以?”他有不好的预感。
“所以我也不贪心,三十幅画,五十张字,全部盖印,盖你的印,王之临的印,不接受讨价还价。”
以他字画的市场价格,这何止是狮子大开口,简直要掰裂狮子的嘴。
他试图和她讲道理,“物以稀为贵……”
“我又不傻,隔个一两年卖一幅,拖到你死就更值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