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城中,西罗第一轮招生赛已经结束,有人满怀信心继续征程,有人黯然神伤回到从前,凡事皆有两面,一面在上入人眼,一面在下默无闻。
街道上,少了些许的火热与一些年轻的脸庞,多了岩城平日里的悠闲与缓慢,这样一种氛围,显然更符合岩城人的生活。
人流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人,一老一少一高一矮,这样的爷孙组合在人群之中不知存在多少,平日里根本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但偏偏这两人,却吸引了往来之人的诸多关注。
两人之中,老人的面容看起来似乎已过古稀,但那伛偻的腰背与虚弱的步法却透露出一种将死之人方才有的衰败,再加上那一双没有瞳孔的惨白眸子,当真是与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无异。
这样的人岩城中多得很,那些潮湿肮脏的巷道角落之中,每时每刻都会聚集着大量像这他一样的人,白天不敢出来露面,唯有等到天色渐晚方才循着墙角一路寻找流淌出泔水的垃圾筒,翻找里面已经发臭了的残羹冷炙。
若是身上没有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这老头在人们眼中已是一个大人厌恶小孩躲避的老乞丐。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丑陋的老头,此刻的手中却正牵这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小丫头约莫十岁,长相极为精致,仿若一枚置放在家中供人观赏的瓷娃娃,黛眉琼鼻凤眼樱唇,聚集在一张娇小的瓜子脸上,虽看似紧凑还未张开,但却已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很难想象以后将是如何的倾国倾城。
这样一对反差强烈的组合,的确很吸引人的眼光。
若不是瞧见小姑娘那只紧紧抓着老人袖袍的小手,怕真的会造成诸如拐卖儿童人口买卖的误会。
两人对一路而来的目光视而不见,自顾自向前走,在街上的一处地方停了下来。
这里已是偏离出了街道,连接着比武场与主干道,西罗比赛时曾是人山人海之地,如今却门可罗雀。
小丫头四下看了看,脸上露出思索之色,走出几步指着一块地方道:
‘爷爷,就是这里。’
她的脸色苍白,声音沙哑,全无平日里孩童般的红润与清脆,像是几天未睡的累人,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老人点了点头,睁着自己那双惨白的眼镜四下扫动,似乎在辨识着什么,时不时还伸出自己那干枯的手掌在虚空中划拉几下,神色认真,然而此情此景落在别人眼中却是极为怪异,以至于一些行走在这条街上的人在经过其身边时都会下意识的绕开几步,脸上的神情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唯有小丫头静静站在一边,双眸死死盯着老人那状若疯癫的模样,眼中绽放出的神色,像是落难之人发现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
牢房之内,许亦凡盘坐在石床之上,整个人如老僧入定一动不动,但近而观之,却能发现他那隐藏在黑暗角落中的身躯,无时无刻不在报仇这一种极为小幅度的颤抖。
自从摸透了灰雾的功效之后,他已经就这样修炼了整整五天。
五天中,附着在丹田之外的黑色物质已经循着他的经脉走出极远,上至胸口下至膝盖无不在其范围之内,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遍布全身。
但所幸在灰雾的作用之下,那些经脉前脚刚被腐蚀,后脚便被紧跟而上的灰雾缓缓修复,虽两者的速度尚有差距,但能拖延一段时间,已是意外之喜。
且许亦凡发现,丹田中的灰雾似乎是对斗气极为依赖,丹田之中斗气的多少直接影响着前者发挥作用的速度,而这,也是他不得不强忍着经脉腐蚀剧痛的同时,入定修炼的原因。
一面是腐蚀的痛苦,一面是修复的喜悦,这如冰火两重天般的感受加之于身,许亦凡唯有听天由命,听之任之。
…………………….
书房内,李大仁站在桌案前,正在奋笔疾书。
碧血天琅兽皮制成的宣纸之上,浓墨挥洒,列列大字如行云流水般自毫尖流出,遒劲自然,墨彩艳发,看起来拙朴圆柔,但每一个字后那如刀削般锋利的收笔,却透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霸道张扬,恍若一只蒙尘的宝剑,外看古朴,但一旦出鞘却必见人血。
刑部尚书大人的字,在耀天城中可是出了名的受人追捧,但凡达官显贵巨商富贾无不以能得到尚书大人的字为荣,至于其中缘由,则是见仁见智的问题了。
墨落笔停,李大仁手提狼毫,静静看着桌上这随性而为的作品,之前脸上挥毫时的畅快之意已然消失,舒缓的眉头渐渐皱起。
‘撕拉’
一声脆响,这副在外可卖万金受人追捧的字就这样被撕成了两半随意丢到了一旁。
将笔放到笔架之上,李大仁舒展了一下身子,慢慢躺到了藤椅上。
这时,虚空之中传来影的声音:
‘大人,好好的一幅字,扔掉岂不可惜。’
李大仁深吸了一口气,修长的手指揉捏着太阳穴,缓声道:
‘为官者,面善心黑口蜜腹剑,这幅字,太真实,不可留!’
他话锋一转,问道:
‘药效试出来了么?’
此话一出,虚空之中先是沉默了片刻,方才低声道:
‘出了些意外。’
‘什么意外?’
李大仁的眉头皱了起来,口气似担心似愤怒。
影道:
‘药效时间已到,不过那小子似乎还能修炼。’
李大仁知道那批送来的东西为何物,对其效果自然极为了解,此刻听到这样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先是稍稍一愣,旋即问道:
‘怎么会这样?’
‘不知!’
影的回答干净利落,却将李大仁激怒,他霍然起身,浑身气势陡然一变,浑浊的眸子此刻发射出摄人心魄的光芒:
‘不知?这个答案代表的是你个人还是万朝殿?’
虚空之中,沉默对之。
李大仁负手而立,平日里脸上的苍老疲态尽散,与身前的虚空对峙,须发飞扬,形色皆厉。
一人怒而天下惧,一人息而天下安!
良久,虚空中传来答复,声音依旧沙哑,但语气却已不如之前:
‘我去查!’
………………..
牢内,许亦凡望着石床之上送来饭菜,怔怔出神。
一连不间断地修炼了三天,他早已饥肠辘辘,但面对这些此刻看起来如人间珍馐般的饭菜时,他却有些不敢动筷子。
丹田之中莫名其妙地出现了黑色的物质,让他对这些东西产生了疑心。
在牢中待了这么些天,自己吃了睡睡了吃,除了每天那个送饭但从不露面的牢吏之外,似乎并没有其他人与自己有过接触,唯一的解释,便是前这些饭菜。
有人下毒!
也许这并不是毒,但给许亦凡带来的影响,却是毁灭性的。
而下毒的人,已是呼之欲出。
‘李大仁,他为什么要对我下毒?’
许亦凡实在是想不明白以自己现在的处境前者还有什么必要对自己下毒,或者说,自己有什么资格让他下毒?
不能修炼,没有修为,这与普通人无异的状况,若是要自己死随便派个牢吏过来一刀便可了事,又何必大费周章的在饭菜里面下毒来取自己性命?
不解,实在不解!
就在这时,正盯着饭菜兀自思索不得解的许亦凡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他觉得浑身忽然有些发毛,而这牢房之内的氛围,也是忽然变得有些异样起来,好像正有一个人正站在自己的身后望着自己。
他的心中咯噔了一下,豁然转头,果然见自己身后,那昏黄的夜明珠光之下,不知何时竟是站立着一个人,正睁着一双眸子将自己盯着,其中的默然之色,竟是如同万年的玄冰般寒冷,看上一眼便让人发冷。
‘是你!’
许亦凡失声惊叫,他虽不认识这个人也不知道对方是如何出现在这牢中,但就刚才那一瞬间的对眼,便是足以确认此人,绝对是那一日将自己从街上抓走的凶手。
‘眼力不错。’
来者赞了一声,但那沙哑平静的声音却让人升不起丝毫的高兴,反而是激起无尽恐惧,恍若对方每说一个字,自己便离死亡更近一步。
许亦凡想让自己平静些,但双脚却依旧不自觉地有些颤抖,不管是在岩城中的那一次经历还是刚才的那一眼对视,他都看得出对方的修为高的可怕,想杀死自己绝对比你捏死只蚂蚁还容易,而听其语气,显然是来者不善。
‘你…..你想做什么?’
昏黄的珠光下,影的脸庞像是披上了一层象征着死寂的蜡黄,他看着眼前这个年龄尚不足十五的满脸惊恐的少年,心中翻不起一丝涟漪,这样的人,他这一生不知杀过多少,每一次那些人临死前都是这样一副表情,看多了,便麻木了。
他没有回答这强装镇定变相驱逐恐惧的无意义问题,抬起一只手掌,原本尚距丈余的许亦凡的脖颈,已经落在了手中。
这是一个极为诡异的现象,两人都没动,似乎是中间的空间骤然坍缩,将两者的距离瞬间拉近。
许亦凡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待到反应过来之时,自己的脖子已落入了一只冰冷的手掌之中。
毫无征兆,如晴天霹雳!
许亦凡浑身冰凉,悚然而惊。
他虽实力低末,但眼力犹在,缩地成寸,这对空间掌控颇为苛刻的技法,对方却是信手拈来毫不费劲,显然此人的修为,已是到了一个他无法想象的绝巅层次。
‘你……你究竟是谁?’
许亦凡嘴巴大张想要大喊,但喉咙却被捏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一架年久失修的破风箱正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聒噪!’
那人吐出两字,干枯的手掌如闪电般探出,向着许亦凡的丹田拍去。
这一掌的力道并不大,但在接触到小腹的那一刻,许亦凡还是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破体而入,疯狂涌进了自己的丹田之内,那一瞬间形成的强大压迫,险些将那一方空间直接震碎。
‘噗’
一口鲜血自口中喷涌而出,许亦凡承受不住这股大力眼皮一翻便直接昏迷了过去,但那一股鲜血却是在即将临近那人脸庞之际诡异一扭,凭空消失。
影的面容古井无波,强大的精神已是循着手掌沉入许亦凡的丹田之内,刹那之间,后者丹田之中的景象展露无遗。
一片灰色之中,一点荧光如暴风天气中海上的灯塔,影影绰绰微不可闻。
然而当这样一副景象落入他的眼中之时,却是如遭重击,一直漠然如僵尸般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绝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的无以复加的震惊之色。
‘这是……’
影的目光灼灼,素来沙哑沉稳的声音显得有些颤抖,显然是知道那诡异灰雾的来历。
然而就在他以为自己眼花准备细看之时,一种难言的悸动却是猝然在心中油然而生,好像自己的一切由内之外彻彻底底地暴露在了别人的眼中,那一瞬间所形成的寒意,直叫他身上的三万六千个毛孔炸裂开来。
这种感觉,遥远却又熟悉!
影的目光转动,目光聚集在了牢房内的第三个人影身上。
那是一个老人,身着一身肥大的褐袍,将身子尽数隐藏在内只留出两只手掌,他的面容枯瘦,胡子拉碴发似枯草,浑身上下无一不透露出一股邋遢与虚弱,再加上一双没有瞳孔眼睛,更是透露出一股能让小孩止哭的可怖。
这样一副形象,倒是与那个整天蹲在路边忽悠往来行人的算命瞎子有些相似。
然而这样的比喻在影看来,却是一个笑话。
眼前这个瘦弱老人,像是一道如影随形的噩梦,每当你自信满满以为一切都尽在掌控之时,便会悄无声息地攀上心头,让你恐惧与无力反抗。
岩城中那次是如此,此刻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