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记暴怒之后,平板电子书
柳文站在那里,全身都在战栗,拳头紧握,手背上的青筋也根根爆出,许久许久,似乎情绪有些平静下来了。
随后不多久,那小坛子里的声音又幽幽地传了出来:“当初你说,我帮你找到三尘镜,便会放我走。可后来,你虽然放了我回南海,却还让我带去了那足以灭亡我鲛族的妖兽,呵呵呵呵……”
那低低的笑声在小坛子里面回荡着,压抑着,如同最灰暗的梦魇,缠绕在柳文耳边。
“后来,你又救了我,送我与我的族人去了北海之滨避难。呵,什么避难?明明就是另一个陷阱。是我,害了我的族人,也害了我自己。咎由自取,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闭嘴!”柳文压低了声音狠狠怒斥。
“我苦罗,前半生平淡,后半生颠簸,这一世不知该如何描述。也只有在遇见他的时候,才觉得此生并未白过,只是可惜,再见不到他了。”那小坛子里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他很累很累了,似乎不想再说话了,坛子里水声轻轻,最后像他沉入了那坛底,残余的岁月里都不想再说话,也不想再出现了,就此这般,终了。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逃避你曾经做下的孽了吗?你还是背叛了你的族人,这一点,从未改变过。”柳文冷笑了一声,慢慢坐了下来,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轻轻擦了擦自己的手掌,即便他根本没弄脏自己的手。
只不过,那小坛子里却再没有声音回应他。
一个人的独角戏,难唱。
“我告诉你,就算你不能再预言了,我也不会放你出去的。既然你打定主意要与我耗到底,那么,我也就奉陪到底。以后你的日子,会更难过。”柳文瞥了一眼那只摆在墙角毫不起眼的褐色小坛子,忽的手指竖起,一缕幽光现于指尖,猛然间如剑气一般直刺坛身,闻听“噗”的一声,那幽光狠狠刺入其中。
坛子并没有应声而裂,只是在那褐色的陶瓷身体上迅速掠过那道幽光,在坛口附近旋转了好几圈,最后湮灭。
柳文不知道对那坛子做了些什么,只是里面仍旧没有传来任何声响。
纤长的手指带着节奏敲击着桌面,一下又一下,直到敲击到第十下的时候,房门被敲响了。
“进来。”
“吱呀”一声,推门而入的是柳白。
他抬头,面色缓了缓:“怎么了?”
“她回房了。”柳白转身将房门轻轻合上,随后转身,不动声色瞥了一眼那墙角的坛子,双手谦恭地摆在身前,半垂着头,轻声回答。
出乎意料的是,柳文虽然看上去面色不太好,但却出奇的没有发脾气,只是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似乎要吐出郁结在胸中的闷气,良久才道:“知道她与那小乞丐说了什么吗?”
柳白不敢撒谎,老实地摇了摇头。
柳文舔了舔嘴唇,冰冷的眼神望向墙角的小坛子,轻声道:“那只坛子,扔到后院井里去。”
“是。”
一听这话,柳白心中一颤,他自然知道那坛子里的是谁,也自然知道柳文说这话的含义是什么,可脚步却还是听话地朝着墙角去了。
当他靠近那只小坛子的时候,只感觉到一股寒凉环绕着那只坛子,原先靠近的时候并没有这样的感觉,可这一次周围的气息却变得如此诡异。柳白微蹙眉头,他不知道柳文究竟做了什么,但知道那定是让这坛子中的东西永世不得翻生的动作。
不顾沁骨的寒凉,柳白双手捧住了那只坛子。
别看坛子小,但其实非常重,正好就是一个成年人的重量,柳白略略有些吃力,咬了咬牙,慢慢路过柳白身边,朝着门口走去。
“记住了……”就在柳白准备开门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的柳文开了口,他停下脚步,乖乖转身,半垂着头等着柳文示下:“千万记得,是后院的那口井里。”
“小妖明白。”
“去吧。”柳文甩了甩袖子,显得有些疲累。
柳白不敢再多逗留片刻,赶紧开了门就出了去,之后便一直没有停下来,直到来到客栈后院的那口井边。
柳白还留有些许恻隐之心,捧着那只越来越冰凉彻骨的小坛子,坐在井边,他回头看了一眼幽深的井,知道这井水会有多冰凉,也知道这井里会有多孤寂。
“我与你从未相识,并不想要害你性命。”他捧着坛子,伸手摸了摸坛口,顺便捏起袖子将坛口周围的泥擦掉了一些。
与所想一样,那坛子里毫无动静。
良久,柳白长叹了口气,站起了身:“唉……”
“你本性并不坏。”却突然听那坛子里传出了一个极度苍老的声音,似乎这坛子里住着的并不是当初北海之滨那个声音尖锐却稚嫩的鲛人,而是一个年过半百半个身子已经跨进棺材的老人家。
柳白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捧着坛子的手颤了颤,差点没一下子将那坛子甩进井里。
还没等柳白说些什么,却又听坛子里的声音说:“只可惜遇人不淑,跟了一个居心叵测的主上。”
“他不好,我早就知道了。”柳白笑了笑,唇边有些苦涩。
“那你又何必一直跟着他,离开他,你也可以寻一处绝佳的风水之地,好好修仙,必成大器。”
柳白却晃了晃脑袋:“不了,已经习惯了,离开主上,我真的不知道去哪里。他有的时候脾气虽不好,可对我,还是好更多一些的。若我也离开了他,他一个人在这世上,便真的孤苦了,我不愿他如此的。”
凉风吹过,拂起柳白鬓边的乱发,也拂过他唇边苦涩却有些暖的笑意,那张稚嫩的面孔此时看起来如此严肃认真,他并没有在开玩笑。即便身处坛子里的苦罗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可单就听他的声音,却分明从他语气中听到苦海不回头。
“命数。”他道。
“嗯。”柳白轻轻应了一声,随后双手一松,小坛子从他手中跌落,“噗通”一声,笔直落入冰凉的井水中。
在那之后,柳白又站在井口好一会儿,才转身走了开去。
忽而,楼上一处房间的窗户,轻轻合上了。
而在那幽深的井里,井水冰凉环抱住那只小坛子,苦罗如同一条小鱼,蜷缩着身子,被那只小小的坛子里小小的空间挤压地如同一个还未出生的婴孩。
他尖尖的耳朵也耷拉了下来,双目紧闭全身上下似乎都长了一层白白的膜,将他牢牢包裹住,不知这是作茧自缚,还是在酝酿重生。
在他脆弱万分的大脑中,此时却有着另一个情景。
若是细细看去,就能看见他其实在微微颤抖着,带着某种节奏,一下又一下,仿佛潮汐。
一轮明月之下,皎洁如萤,宽阔平整的草地之上,细细洒落着耀人眼的红斑,那似乎是月光照射下来的时候,反射在什么东西上透出的光,带着某种诡异的气息,还带着些许悲伤。
那是,谁的血?
一滴一滴,朝着某一个方向,即便偶尔会有些偏离,可那方向却极为明确,这人要去哪儿?
眼前这人,蹒跚着步子,似乎受着很重的伤,鲜血不断从他身上滴落到草地上,打在草尖上,只听得一下又一下清脆的“啪嗒”声,那仿佛是在奏一曲这人世间难得听闻的乐谱。
尽管他听不懂,却还是觉得那令人难过,整颗心都被揪了起来,要碎了。
忽而,他看到一面铜镜反射着月光,却照耀出比太阳更为强烈的白光,几乎照亮整块草地,他看到在那草地中央,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身子娇小,穿着一袭他们初次见面时穿着的衣服,那么眼熟,尽管她背对着自己,可他还是认出了她。
她正面迎着那面悬浮于空的巨大铜镜面前,整个身子都被刺眼的白光笼罩着,几乎看不清她的身形。在她身后不远处,那受了伤的男人捂着胸口,同样看不清面目摇摇晃晃的脚步一步一步朝着她前进着,似乎并不知道就在她身边,危险是致命的。
他想着,即便那男人知道,恐怕也会不顾性命赶去她身边。
若是……
忽而,他脑海之中猛然间一阵战栗,仿佛海啸毫无预兆地袭来,那道白光忽然极度亮了一下,又迅速黑了下去,但很快的,又恢复到了最初的样子。
只不过,故事却发生了变化。
铜镜落到了地上,月光还是那么皎洁,雪白地洒落在草地上,只是那少女却跪在地上,抱着那个男人的身体,全身都在发抖,可谓抖如筛糠。
他听不到她说话,只是看见她大张着嘴巴,面色通红,大颗大颗的眼泪从那双本就不大的眼睛里滚落下来,像极了当初他躲在海底礁石后面落下的鲛珠。
“不可以!”
当月光落地的时候,当他的身体也开始迅速**的时候,他听见她用尽了全身力气,似乎从骨子里,似乎从灵魂深处,声嘶力竭。
而他却道了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