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流烟般消瘦的身影从屋顶飘落,白毓扯下面上的黑布,露出一脸冷峻肃杀。他已在大宫后山潜伏多日,无奈渐台守备森严,直到今日秦月澜来,他才找到机会,潜入大殿。
顿时惊恐,惠帝见到白毓,下意识就朝秦月澜脚边缩去。
秦月澜厌嫌躲闪,却并没有退开。
修眉竖挑,白毓手中寒光一闪,一柄柳叶薄刃已隐于肘畔:“娘娘方才所言,毓悉已闻听。既然怡妃娘娘也如此痛恨此昏君,为何还要阻挠在下取他狗命!”
“这条狗命还真是值钱,教这么多人惦记!”冷冷回瞥一眼惠帝,秦月澜哂笑:“不过本宫来了半日,倒改变主意了……太脏的东西,若是取了来,本宫嫌污了手。慕容祈!此生、来世,我秦月澜都不想自己的名字再与你有半分牵扯!”
说罢,秦月澜玉指轻弹,拨了手中玉瓶的塞子,朝惠帝痛掷过去。
瓶口甩出几滴无色无臭的汁液,落在青砖地上“刺啦”有声,白烟直冒。
惠帝仓皇躲闪,玉瓶仍是撞在他身上,滚落在衣褶里。
吓得声儿都出不了,惠帝在地上滚成一团,瑟瑟发抖。
秦月澜昂然不屑,推了木轮出去,忽然又蓦地回转,弯腰俯身盯住惠帝道:“还有一事,最好一并也告诉你。宝儿并非是太上皇的女儿,那一晚,你连郁妃妹妹衣角都没碰到!宝儿其实……”
含笑做出一个口型,秦月澜就算不出声,惠帝也清楚的看到她说的乃是“裕皇叔”!裕王,宝裕……惠帝脑中轰得炸开一般,眼神空洞呆滞。至于秦月澜之后所说,后宫诸姊妹,包括她与郁妃在内,都是如何恶心、厌嫌的他的话,惠帝竟一句也没听进去。
终是洒脱而去,沉重的殿门大开,外头斜阳正好!秦月澜苍白瘦弱的身子笼罩在暖色的光中,被镶上一层虚无的金边儿,渐行渐远,渐远渐逝……
惠帝缩在地上,佝偻着身子,掩住双眼,蓬乱的发间竟有几缕花白。
白毓望望外头长空浩渺、天高云清,终是深吸一口气,“唰”得收了短匕,也大步朝殿外走去。只留下腐肉一般恶臭瑟缩的惠帝,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
这天,注定是多事而又不寻常的一日。
夜间,花气芬芳的桐花殿里,秦月澜穿着她素日最爱的杏红罗裙、水晶流苏钗,安静的躺在绣榻上度过了她最后的时光。浅夕含笑守着,直到她离开,泪珠才顺了腮畔滑落在秦月澜腕间的红斛籽手串上。
浅夕知道,秦月澜想要再次戴上这副串子,已与洛云渊无关,她只是又变回了那个还会憧憬爱情的秦家二小姐。至于入宫后这一段漫长艰难的岁月,她选择了摒弃和遗忘!
秦月澜走时,是快乐的……浅夕欣慰的想。
日升月落,晨曦的光,再次洒在悦仙宫高挑的飞檐上、明透的琉璃瓦上。
后山的渐台传来惠帝驾崩的消息据说是中毒而死!
芳怡在浅夕耳边低语细禀了一番,浅夕了然冷笑:“他居然有饮毒的勇气,我竟不知!”
外头尹荣请见,说是裴太后来问一问太上皇的后事。
浅夕声色不动,平静道:“太上皇不堪病痛磨折,竟然自戕驾崩,本宫也不知如何是好!不过,裴太后还要抚育照顾皇上,太上皇的后事,不如就让太常大人与宗正去料理。”
尹荣领旨而去。
裴颐华知晓了浅夕的态度,果然独善其身,以昭献帝哭闹不止,需要照顾为由,将惠帝丧事一推六二五,躲了个干净。
浅夕更是不管不问,只专心为秦月澜选择陵寝棺椁,料理前情后事,浑然不觉一道犀利而危险的目光,注意她已久……
半月后,惠帝棺椁入南帝陵。
广阳宫一众宫女、太监尽皆殉葬,余四喜、黄禄等赫然在列,早于惠帝下葬的前一天,他们就被关进了帝陵浅夕不会给瞻儿留下任何不确定因素。
紧接着,大宫里也迎来了一次“大清理”。
裴颐华传下懿旨:除了为婢的彩娥和女官,所有采女、女御一律削发,充入皇家寺院为尼;徐嫔被授以二品尚宫女官,留在宫中协理庶务;凌嫔则被封为秉笔女官,留在慕容瞻身边开蒙督学;浅夕自是晋封了太贵妃,而柔妃因为还在圈禁之中,是以并没有册封。
等到诸嫔御离宫的这一日,大宫如同被掏空了三分之一一般,蔚为壮观。
出乎众人意料,徐嫔竟然亲自去了交泰殿,向裴颐华奏请出宫,辞去尚宫女官之职。裴颐华本就不喜徐嫔懦弱、风吹二面倒的个性,痛快就答应了她,换了陈慧回来,当做是施恩于凌嫔。
凌嫔由衷感激,朝着长春宫叩头谢恩,陈慧更是喜极而泣,哭得稀里哗啦……
诸事大定后,秦鸿谦如约将惠帝的“罪己诏”昭示天下,同时颁布董惟元最新的《户律令》,推行分田亩、三十税一的惠民新政,以及激励兵士的“军功等爵制”。
新帝慕容瞻的声望空前高涨!百姓们对大燕的新未来充满着希望。
当秋粮再一次成熟的时候,大燕的军队在六国混战中,开始日渐占据主动。因为国内稳定,没有受到大规模战争的袭扰,百姓们也渐渐摸透了气候变冷的规律,所以秋收颇丰。所有人都劲头十足,把目光全聚焦他们的“战神”裕王身上,期盼着他早日驱除强魏,平定四海,凯旋而归!
秋风将大地染得一片金黄,东都城外的长亭里,两道身影并立。
赤焰驹在亭外不耐烦的踢踏尘土,低声嘶鸣。
已经话别许久,白毓望一眼远方,终于鼓足勇气:“姐姐,我想去西北追随王爷!”
黛色斗篷里,娇小的身子,清亮的双眼。
浅夕微笑抬手抚一抚白毓肩头的衣褶:“去吧……好生照顾自己,姐姐在东都等着你。”
“姐?”蓦地转头,白毓不敢相信。
浅夕脸上、眼底却都是释然与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