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白宛站在花径上哭笑不得,她本意只是不想早去,这下怕会是最后一个了,那样同样会显得扎眼。
赶回晖露园,绿芜已然安置好杂务,也去了上房,小院儿里只剩下一个看门儿的小丫头和两个粗使婆子。
白宛只得自己寻出衣裳来,让小丫头侍候换上。
这小丫头十三四岁,一脸憨实。见小姐半途折回,宴饮的衣裳污了,新换的衣裳又明显不及先前的华丽好看,不禁吓得手脚哆嗦,蹲在白宛裙边,衣带几番都系不好。
白宛无奈,只得随口问些寿宴之事安抚她的情绪。小丫头渐渐定了神,服侍白宛穿戴妥帖后,送出门去,还兴致勃勃的说,今日府上要来好些神仙一样的公子,小姐在屏风后头可要多留意着些。
闻言,白宛噗嗤一笑,不禁歪头逗她:“都是些什么神仙一样的公子啊?”
小丫头立时眉飞色舞,板着手指比划:“来头可都大了,听北苑的姐妹说,有裕王爷,还有永安侯白小世子,还有咱们夫人家的洛少卿……个个都神仙一样!”
后面的话白宛一概没听清,脑中只惊雷般一遍遍响起“永安侯白小世子”!!她万万不敢相信,自己朝思暮念的亲弟弟,此刻竟就在这座府邸之中。
虎穴龙潭一样的秦府不是桑园,为防横生意外,自打入府起,白宛就一直谨言慎行,凡与自己前世有关的人和事她都刻意回避,更不敢贸然去向下人打听白毓。她本以为姐弟相见之日会遥遥无期,却不曾想机会就在眼前!
问明了小丫头意真水榭的位置,白宛几乎夺门而出。
衣裙翻飞,初春带着寒意的凉风也冷却不了白宛心中沸腾的念头:毓儿会认得自己么,告诉他姐姐还活着,他会喜极而泣吧!自己要想个什么好办法才能离开秦府,跟他一道“回家”去……
近乎狂热的欣喜焚尽了理智,直到白宛在西大院儿纵横交错的海棠苑里迷了路,她才骤然清醒。
她,她这是在做什么?!
今日是窦老太太寿宴,京里的皇亲贵胄云集秦府,她现在是相府四小姐。孤男寡女,她这样不管不顾去寻白毓,是要害死他么?还有!毓儿无缘无故,巴巴儿到相府来拜的哪门子寿?他还未满十三……
“你在这里做什么?你是谁!”
轰!凛冽如冰的声音,再一次重重叩响白宛记忆的大门。
蓦然回首,那人无声无息立在她身后,依旧是欣长的身姿,宽阔的肩背,站在人前就可以遮蔽一方天空,教人屏息。
“慕容琰!”
心头惊呼,白宛一双大眼凝住眼前四年不曾谋面的“故人”,记忆的闸门再次失控:深邃的面容依旧教人怦然心动,星辰一般的眸里却都是荒芜,连脸颊也消瘦……
慕容琰悚然动容,眼前女子的眼睛,为何如夜空中的漩涡,一瞬之间便将他拉入尘封已久的时空。那里雄关漫道,那里剑戟铮鸣,那里有他心中生出的第一抹柔情,和此生都抹之不去的惦念……
“你——”
慕容琰猛地踏出一步,眼前的人已经盈盈拜下。
“民女参见裕王,冲撞王爷,望王爷恕罪!”
“你认得本王!”声音不可抑制的轻颤,慕容琰居高俯下,却仿佛听到了自己几乎夺腔而出的心跳。
白宛低低地蹲身,抬手指了指慕容琰腰间的玉佩,那是皇族的特徵。
慕容琰垂眼看看玉佩上的“裕”字,仍是不死心,急道:“你,抬起头来。”
一张姿容不甚出众的青稚小脸,因为惊吓而微微颤抖的唇,怅惘的眼中泪水迷蒙,盈满祈求和瑟缩。
这样荏弱、屈就的小女孩,又怎会是他的宛儿。
失望!痛楚?被人看穿失态后的恼怒……慕容琰莫名烦躁,拂袖而去。
令人窒息的威压终于消失,白宛膝盖一软,几乎晕倒。幸好,幸好自己及时清醒,否则后果……白宛不敢想象。
深深的吸气,白宛奋力起身,力图辨明方向。
最南边,远远一角屋檐高挑,在这一片,如此巍峨的主屋多半是二老爷的书房,想来她只需朝相反的正北方走,到了小湖边就能寻到去北苑的路。
时辰不早,白宛再不敢耽搁,横穿花园往北去。路经一处花棚,白宛心头一动,进去随手掐下一枝笼在袖中,仍旧低了头一路疾走。
粉墙低矮,弯弯的月门拱起,外头一片湖光粼粼,白宛刚松了一口气,就见一个臃肿的身影自园子深处过来。
终究还是撞见了人……白宛无奈,只得放慢脚步,故作未见。
“唷!这不是夕小姐么?您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呢?”
没有福身行礼,也没有尊一声“四小姐”,而是直呼其名,二房有些头脸的仆妇,包括秦月茜,私底下遇见白宛时惯如此称呼。
露出一个稍显慌乱的笑,手一抖,那支刚刚才从花棚里折的冰丝玉海棠,便从白宛袖中跌落出来。嫩生生的花骨朵含苞待放,躺在初春萧瑟的青石径上,很是突兀。
下颌抬起,鄙夷之声立时从陆妈妈上扬的鼻孔嗤出。她摇晃着肥胖的身子,看也不看地上的花儿:“前边拜寿的时辰就快到了,夕小姐怎么还出来乱跑,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不带!”
不言而喻的嘲讽。
“我这就要去,妈妈事多,不劳妈妈相送。”白宛没有抬头,匆匆说完,也不管地上的花儿,便急步离去。
陡然出现在与她毫无交集的二房西大院儿,她必须要有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今日已经状况频出,她不能再留下任何教人遐思的疑点,谁知道方才她与慕容琰偶遇时,一旁有没有第三人窥视?让陆妈妈先入为主,一厢认定,她是私下来二房花园里摘花的,虽是权宜一时的下下之策,却可以将这疑点遮掩的不着痕迹。
她一直制香成痴,回去后以这个为理由替自己解释,洛氏和顾妈妈也多半信得。但是二房诸人,今后只怕要将她这“私下摘花”的事四处大肆渲染。
该如何应对,白宛一路思索,再抬头时,已到了北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