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名是念过书的。
小时候——当他还是人时的小时候也曾在族学里读书习字,但遗憾的是那年月讲究的是字如其人,而吴名在写字这方面就没点过天赋点,从垂髫练到束发,依旧是一笔烂字。
等到启蒙结束,需要学习更深层次的知识时,他就被赶出族学,另谋生路去了。
从那以后,写字对吴名而言就成了生活里非必要的技能,他自然也不会再花时间去练。
再之后,写字用的工具渐渐出现了变化,毛笔被更为方便的钢笔、铅笔、圆珠笔取而代之。
到了二十一世纪的时候,笔都已经从很多人日常生活的必需品中消失了。
这样的吴名,怎么可能写得出一手好字?
严衡也在吴名写下“镫”字的时候便明白了他迟迟不愿意动笔的原因。
这字迹,岂是一个烂字了得!
严衡克制住嘴角抽搐,接过毛笔,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该花些时间练字了。”
“敬谢不敏。”吴名想也不想地拒绝。
严衡不好当着罗道子的面训斥自家夫人,也不想因为这点小事惹恼他,顺嘴说了一句就不再提及,抬手将罗道子叫到身前,指着吴名画出的马镫解释了一番用途,然后便命他尽快找人打造。
“盯紧点,莫要泄露了出去。”说完之后,严衡再次叮嘱。
“主君放心,罗道子定不负主君所托。”罗道子拍着胸脯做了保证,接着又不无疑惑地问道,“这小东西真那么有用?”
“我已经试过了。”严衡肯定道。
“那就好。”罗道子一脸喜意,“若这东西真能让骑兵如虎添翼,我们不妨舍些钱财,到胡人那里购批战马进来。”
“购置战马一事,现在就开始准备吧。”
严衡随即和罗道子聊起了组建骑兵营的事。
吴名对此不感兴趣更不想参与,但也没法把耳朵堵起来不听,只能别开目光,想办法转移注意力。
但正堂里除了一张地图就再无其他可入眼的东西。而那张地图其实也很简陋,只有一堆线条和几个地名。如果没学过古代地图的相关知识,恐怕连哪条线代表河,哪条线代表山都看不明白。
对了,后世的辽东是什么样子来着?
吴名瞥了眼严衡,见他和罗道子相谈正欢,注意力完全没在自己身上,便悄悄伸出手,将之前画马镫的那块绢布悄悄拽了下来,接着又瞥了眼严衡,见他还是没有察觉,干脆把蘸过墨汁的毛笔也拿了下来。
严衡其实已经注意到了吴名的小动作,但一来他拿的东西无关紧要,二来不想中断和罗道子的商谈,于是便假装没有看到,自顾自地继续和罗道子说话。
等严衡和吴道子的畅谈告一段落,再一转头,便发现被吴名拿去的绢布上已经多了一大片墨迹,那模样……竟然很像是地图!
严衡下意识地看向自己身后的另一张地图,再转头与吴名画出来的地图做对比,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更清晰,更易懂,甚至还可能更加精准全面!
由于只是想消磨时间,吴名没采用等高线、比例尺那样复杂的绘制标准制图,而是利用漫画的手法将山峦和河流具象化,画出来的效果更像是电子游戏里的Q版地图。可惜手里没有颜料只有墨汁,没法将河流什么的渲染出来,只能利用著色时的深浅度对河流和道路进行区分。
别看吴名的毛笔字写得不咋样,但在绘画方面却称得上是天赋异禀,尚且为人的时候就画得一手好工笔,等到西方文化传进来的时候又迷上了素描和油画。但也正因为画得一手好画,吴名就更加不愿意花时间去练习自己不擅长的书法。
干嘛要拿自己的短处去消磨自己的长处呢?他的脑子又没有进水!
于是乎,此消彼长之下,自然是恶性循环不止。
吴名沉浸在回忆当中,不自觉就停了笔,身侧立刻传来严衡的急切发问。
“怎么不画了?”
“啊?”
吴名楞了一下便回过神来,随即发现严衡和罗道子已经停止交谈,两人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他和他手下的绢布。
吴名不由眨了眨眼,开始考虑该怎么蒙混过关。
“这……这是我辽东地图?”罗道子干脆将画了地图的绢布抢了过去,仔仔细细地浏览了一遍,然后便瞪大眼睛,像看珍禽走兽似的打量起吴名。
吴名干笑了两声,没有作答。
“好像有些出入。”严衡轻咳一声,出言提醒。
“我只是信手涂鸦,你们别太当真。”吴名故作无奈地摊手,心里却道:我画的可是两千年后的辽东,虽说这边没有黄河那样动不动就改道的变态母亲河,但过了这么久,多条河、少座山什么的也是在所难免。
吴名的画技是他的真本事,但画出来的地图却多少有些作弊的嫌疑。
因小时候背书太多背出了心理阴影,成为鬼修后,吴名特意研究了一套可以将记忆嵌入魂魄的功法,用的时候直接找出来读取,其效果相当于过目不忘。
吴名此刻画的,就是他用功法背下来的后世辽东的卫星地图。
“夫人,这副地图——不,这幅画卷——可以赏给罗道子吗?”罗道子眼巴巴地看着吴名。
“……我可以说不吗?”吴名扯了扯嘴角。
罗道子那身道袍怎么看怎么碍眼,即使瞧出他是个假道士,吴名也只想对他敬而远之。
“还是先放在我这里吧。”严衡伸手将绢布抢了回来,“你若无事,可以去安排人手试做马镫了——对了,我和夫人会在这里用昼食,你也叫人安排一下。”
“主君,我是您的谋士,不是您的管事。”罗道子翻了个白眼。
“能者多劳。”严衡淡定答道。
“诺。”罗道子其实也知道严衡是在撵他出去,只能应了声诺,无奈起身。
待罗道子离开,严衡转头向吴名问道:“为什么要画这个?”
无他,手欠。
吴名在心里给了自己一耳光,脸上却照旧作无辜状,“我……我也不清楚,不知不觉就……画出来了……啊!”
“呃?”严衡被吴名的一惊一乍吓到了。
“我的身子里不会真的还有一个魂魄吧?”吴名故作惶恐地抓住严衡衣襟。
“怎么可能。”严衡立刻把吴名搂进怀里,见他没有抗拒,又干脆将他抱到腿上,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以前有没有过……我是说……像今天这样突然说出或者做出你原本不该知道也不该懂得的事情?”
“马镫?”吴名眨眨眼。
“这就是你说知道而非想到的原因?”严衡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跳到了嗓子眼,紧张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吴名感觉到了严衡的异样,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直觉却告诉他严衡肯定脑补出了某种答案,这时候再说什么只会画蛇添足,不如适时留白,给对方更大的想象空间。
于是,吴名轻轻嗯了一声就不再多言,垂下头,避开严衡的审视,心里面的小人却在暗暗咆哮:到底脑补出什么了?说呀,说呀,说呀……
严衡没有让他失望,很快就搂着他的肩膀,试探地问道:“你……相信轮回转世吗?”
不信。
吴名暗暗撇嘴。
死后的世界什么样,他再清楚不过,既没有阎罗殿,也没有奈何桥,更不见什么孟婆汤,唯一的变化就是他脱离了身体,变成了另一种人眼看不到的物质。
看不到,但依旧是一种物质,以物质的方式存在。
就像身体需要吃东西获取能量一样,魂魄也需要汲取能量才能继续存在。鬼这东西之所以稀少得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主要就是因为绝大部分魂魄都无法在离体后获得新的能量补给,以至于很快就魂飞魄散,彻底死去。
生前的世界和死后的世界根本就是同一个世界,所谓的轮回转世也不过是某个老鬼侵占了某个身体,为了不被身体的家人嫌弃厌恶,或者想要继承自己之前的财富权势,这才搞出一套能够将人洗脑的说辞。
说白了,所谓的轮回转世,就是用来骗“人”的。
但好端端的,严衡怎么就提起轮回转世了呢?
吴名皱了皱眉,忽然想起昨晚洞房的时候,严衡也说出了“上辈子”这样的话语。
“真有轮回转世吗?”吴名疑惑地问道。
“或许……有的吧。”严衡一手搂着吴名肩膀,一手抬起他的脸庞,迫使他看向自己双眼,“比如我们,就是在上辈子见过的。”
啥?
吴名好悬没忍住嘴角的抽搐。
上一秒还在谈正经事,下一秒就改讲情话了?
什么上辈子见过,这么烂的泡妞梗就连三流小言里都已经看不到了好不好?
尤其严衡还顶着一张猕猴桃似的胡子脸,用硬汉的表情讲奶油小生的台词,这……这画风也太魔性了吧?
吴名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表情也跟着诡异起来。
“不相信吗?”严衡叹了口气,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吴名脸颊,“我原本也是不信的,但……但或许真像先帝说过的那样,人死之后要在奈何桥上喝一碗孟婆汤才能忘却旧事,再入轮回,而我们就是少喝了几口孟婆汤,这才会对前世之事记忆犹新。”
哥们儿,孟婆那个老处女是西汉人士,这会儿还没出生呢!
吴名心下吐槽,嘴上却道:“难道说,先帝也是轮回转世之人?”
严衡手指一顿,没有立刻作答,但眉头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明显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