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渊无视赵长阳暴怒的脸,接过茶杯,声音柔了柔,悠悠问道:“还要续杯不?”
李昭华摇摇头,看向一脸暴怒的赵长阳,目光幽深。
她不是不会,而是不知该不该表现出来。
世人皆知,她自幼被关在院子里,从不曾接触过诗词歌赋,就更加别说能得夫子教了,是个一无是处的草包,将才李芳华那般说,也不过就是面上的事情。
若是她当真显露出来,那么,质疑声也会紧随而至,按照她如今的处境,已是险中求,若是……
得与失到底值不值?
是该藏拙?还是展露锋芒?
“莫怕,万事有我。”
李昭华猛然抬头,直直看向墨云渊,漆黑的眸子里幽深一片。
莫怕,万事有我。
这句话,上辈子她也听过,那时的她天真的以为,这就是一辈子的承诺,至死不离。只是,后来她逐渐才知道,男人至于这句话,不过是情到浓时的甜言,若是一旦情散,那就什么也没用。
不过一句笑话而已。
那般生死相依的人,都能这般背叛糟践利用,何况是这般不过几面尚还算不上熟识的人,她何至于竟敢将相信他?
信?
不信?
她静静的,静静的看着面前这个男子,眸中神色百转千回,思绪也随着轮转了几个轮回,最终慢慢沉淀下来,归于平静。
她信她自己。
凝神,静气,研磨,提笔,挥毫,泼墨山河,一气呵成。
墨云渊静静感受着气氛的变化,也看到了她眼中的挣扎,见她这般,心中微微有些叹息。
是自己急进了。
看向那一脸沉肃提笔挥毫的女子,如墨的眼眸里晕出别样的神色来。
果然,楼下一阵轰动,力压头筹,竟是得了个第一。众人哗然,纷纷朝着雅间瞧来,想一探能画出如此画风的是何等人物,可惜,光影晃动的房间里,瞧不见什么。
其中一个老者捧着画作颤巍巍的上来,竟是三朝元老程阁老!
这程阁老为人耿直,从不拉帮结派,更不为谁所用,一心只对上位者忠心,因年岁渐大,当今圣上体恤他日渐老去,准其在家休养。虽他已不入朝局,可他在朝中的影响力,依然举足轻重,门生更是广布,可真正能入他眼的,不过寥寥。
墨青山眼睛微微一眯,眸光闪过一抹讶异,淡淡的看了李昭华一眼,眉间快速闪过一抹什么,很快消逝,门帘晃动,程阁老已踏进房间,他换上一副淡笑模样,身相迎。除开李昭华与李芳华两人,多少也见过程阁老几次,虽惊讶于他的出现,却还是强压下心头的疑问,纷纷上前见礼。
李昭华上前见礼,程阁老听闻画作就是出自她的手不觉上上下下打量着,眉间有些许惶惑,却又似不解,语气竟是有些不确定:“小姐可否告知,师承何人?”
若是一般人这般问了,便也没觉着什么,可对方是程阁老,这其中的意味可就微妙了,只是想不到他竟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问出来,李昭华有些讶异,却还是躬正的见礼:“有劳阁老记挂,家师曾交代与我,不愿被人知晓名讳,还请阁老海涵。”
程阁老却不但不失望,还露出些许笑容,捻着胡子道:“嗯,无妨,那可否告知如今她在哪里?一切可还好?”
李昭华淡淡的看着他,谦恭有度:“家师不幸,已然驾鹤西去。”
老者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一时有些怔愣,更多的却是黯然,整个人瞬间便明灭下去,眼眸中竟是隐隐浮上一层雾气,可细瞧却又不真确,叫人满心疑惑。
许久,轻叹一声,起身,离开。
可不知为何,本还显得青壮的背影此时却显得寂寥,将将进来时瞧着还稳健的脚步,此时却显得格外的蹒跚,瞧得人心头一顿。
临到门口,撩起帘子,顿了顿,却是回过头来对着她道:“你往后若是有空,多到我府上走动走动吧,我一个老头子,整日守着一个破院子,憋闷的很。”
李昭华曼声应着:“来日定备下厚礼前去叨扰。”
墨青山静静的看着李昭华,眼中的震惊显而易见。
这程阁老是何许人也?乃是三朝元老,服侍过三个君主,德高望重,为人清廉耿直,最是得陛下看重,若不是念着身子不好,只怕此时尚还在朝局中。
也有人削尖了脑袋一门心思的想讨好拉拢他,却每每读是铩羽而归,便连他几次登门拜访皆都被拒于门外。文人最重清名,即便是他在波云诡谲的朝局中这么些年,却依然能得众人敬重,实属不易。
也正是因了这些,当今陛下也是对他敬重有加,几次三番请他重新出山,可惜他一概拒绝。这些年来他除一直闭门不出,若说还有什么能令他出门一遭的,莫过于今日这般的诗会。
但,并不是每场他都会去,凡事讲求一个缘法,想来今日当真是有缘。
如今他竟是对着一个见过一次面的女子示好?名满京城的程阁老竟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这般和颜悦色?便连先帝的儿子如今的墨云渊也未能得他高看一眼,可眼前这个女子仅凭一幅画便叫他改了面色。
这怎么可能!
他该不是在做梦吧?
若能为他已用就妙了,墨青山眼神闪了闪,看向一脸淡然的李昭华,唇角轻轻翘起一个弧度。也许,换成她李家当会答应。
雅间中各人神色皆异,自是不比墨青山好多少,其中当属傅世斌为甚。傅家自小便对李昭华讳莫如深,从不将她当成傅家血脉来对待,但凡有关于她的只言片语,皆都是快速揭过,能瞒得瞒。
李昭华看着众人神色,眸光微敛,一字一句道:“大姐姐高看妹妹了,我不过与大姐姐一样,也是第一次见着程阁老。”
李芳华咬牙:“是么?莫不是六妹妹信不过我?”
李昭华摇摇头,温温笑着道:“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