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第二晚再来的时候,看到缩在墙角的,活生生的阿七,竟显得有点惊讶“你还活着……我以为……”
“你以为我会去阎王那里找我爹爹吗?”阿七垂目,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睛,看不清表情“如果我爹在阴间见了我,大概会生我的气吧……我这条命是爹爹用他的命换来的,如果不好好珍惜的话,那岂不是太对不起爹爹了?”阿七抬起头,认真盯着男人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要活下去。”
“这个世界可不是你想活下去就能活下去的。”男人轻轻地说道。“像你这样的人,我也见过许多,因为战乱失去家庭,或是变得残疾。大家都想在这样的世界中努力活下去。可是,这哪是普通人能做的了主的呢?大部分人的命,其实并不掌握在自己手里。我们只不过是蝼蚁般卑微的存在罢了。”男人的眼睛穿过阿七,像是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这男人,他也是有故事的吧?阿七想。她看着男人的脸,声音虽小,却无比坚定:“那就请你拭目以待。”
这时,阿七的肚子咕嘟叫了一声。
阿七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诚实地将肚子的声音用语言翻译给他:“我饿了。”
男人从怀里摸出一个红薯,坐在阿七的旁边,看着她风卷残云,狼吞虎咽。
阿七飞快地将一个红薯吃完,又摸摸头,不好意思地说:“我没吃饱。”
男人看着她:“可是我只带了一个红薯。”
……
那时阿七并不知道,男人给她带来的,便是他全部的晚饭。
沉默了一会,男人拍拍土,站起身来,将她从地上拉起,道:“走吧。”
阿七跟男人离开柴房,那夜有很好的月光,阿七伏在男人的背上,他背着她,翻过一道围墙,他的轻功极好,即使身上背了一个那么重的她,依旧稳稳落了地。
他们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到一条小溪边,那溪流并不宽,月光下,泛着粼粼的水光,天上一轮皎洁圆月,映在水中,周围的树木在黑暗中显出大概的轮廓,远处的群山有着一种深深的黛色,风凉凉地,吹得很舒服。
男人用随身配着的剑,削下一段树枝来做了一根简易的鱼叉,卷起了裤腿走入水中,弯着腰安静地在缓缓流淌的溪水里捕鱼,阿七坐在岸边静静地望着月光下的他,看着他将鱼叉一次次插入水中,凉风还在吹着,阿七觉得心里很宁静。
这样宁静美丽的片刻,她的这一生,不知能遇到几回,倘如她运气不好的话,若再有,只怕已是来世。
这一点点的,像月光一样的安宁,在这个纷繁复杂,尔虞我诈的乱世里,很快会暴露在狰狞的日光下,蒸发得无影无踪。阿七明白。
经历了那场屠杀,阿七也算是在鬼门关外游走了一圈,她开始懂得珍惜一切美丽的瞬间,因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去,所以要用心记住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才算不枉此生。
阿七正在发呆,男人已拿着两条鱼上了岸,又捡了些木柴,生起火,把鱼架在火上开始烤,不一会儿,烤鱼就开始滋滋冒油,阿七在旁边看着,偷偷地咽口水。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男人将鱼递给她,顺便说道。
“我叫阿七,因为我生在七月七日,按照咱们天祁国的规定,农家女子不能有名字,即使有,也只能以她出生日期的数字为名,我爹想,我生在七月七,可一个女儿家,叫重七多难听呀,干脆就叫阿七了。”阿七一边嚼着鱼肉,一边讲。
阿七所在的国家,名叫天祁国,天祁国定都永宁,其中几个较大的城有阿七所在的朝西,樱郡,镜水,竹州,南尧,云坞。这片大陆上还有其他几个国家,在天祁国北部的,是位于茫茫沙漠中的北芜国,位于天祁国东部的,名叫潮然国,潮然临海。位于天祁国南部的是一个少数民族部落,名叫凤栖国。还有位于天祁国西部的,名叫雪黎国。这几个国度,像几根动脉,连接着位于大陆中心,经济最繁荣的古国——天祁国。
“对了,你叫什么呀?”阿七问道。
“我叫莫仇。”男人的声音里隐隐压着一种复杂的感情,只是阿七只顾着嚼鱼肉,并没有注意到。
“莫愁莫愁,多好的名字。”阿七喃喃道“永远不会哀愁。”
说罢,她看着莫仇的脸,准确地说,是那张面具,粲然一笑。
莫仇因这笑容,恍惚有点失神,便没去拆穿她,自己名字的真实含义,只不过是提醒自己,莫要忘记复仇。又听到阿七惊叫了一声“呀!现在是冬天,你刚刚去水里捕鱼,不冷吗?”
“习武多年,师傅经常命令我在雪地里脱光了衣服倒立,现在只不过去水里捕个鱼,能有什么问题?”莫仇挑眉,只不过隔了一层面具,他这个小小的动作,阿七是看不到的。
“那你为什么一直戴着面具呢?”阿七又问。“莫仇,我觉得你藏着好多故事。”
“如果你我有缘,我以后再将这些故事讲给你听。”莫仇站起身,“天快亮了,我也要回去。你若愿意,明日沿着河流一直往下游走,那里有一个兵营,其实前几日,我都将你藏在军营角落的柴房里,他们最近正好缺一个厨娘,你可以去试试,不要怕,那里的人大多是不坏的。你只要说是莫仇让你来的便可。”
阿七看着莫仇离开的方向,愣了好久,决定去试一试,在家时,爹爹的饭菜都是她来做,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何况那里还有莫仇,虽然阿七认识莫仇不久,她甚至不知道面具后面的那张脸是美是丑。可是,想到这个人,阿七就觉得自己的心,突然得到了些许安全感,虽然这依靠是否牢固她并不知晓,但这是她目前,能得到的,唯一的依靠。